算好了時日,蘇沉在虞照青抵達長安城的那天候在北城門外。現實中他倆不過幾月未見,可蘇沉此時的心境已與從前截然不同。

    “虞照青!”

    在城牆上遠眺的蘇沉激動地朝馬上高瘦的青年揮手。

    虞照青聞聲擡頭,尤不自主歪了下腦袋,心道:

    這傢伙怎麼還好意思出現在他面前?

    正想着,那頭蘇沉已經爬上了城牆,竟二話不說便跳了下來。

    素色的衣袍被風捲起,蘇沉身法輕靈,像一隻白色的鳥,瞬間便停在了他的馬前。

    “虞照青!你可算回來了,太好了,我還擔心你路上出什麼事呢!”

    蘇沉說着,自來熟的牽了他的繮繩往城裏帶。

    馬背上的虞照青未料這舉動,一個趔趄,差點沒跌下來,急忙踩穩了馬鐙:“咳咳……蘇大人!你要帶下官去哪裏?”

    蘇沉回頭笑:“我在望京樓安排了一桌小菜,特地爲你洗塵接風呢。”

    這語氣理所當然的好似早已知會過似得,虞府的僕從奇道:“少爺,咱不先回府上麼?”

    虞照青氣得臉色發青:“咳咳……蘇大人,你鬆手。虞某得先去府上見過父母長輩。”

    蘇沉道:“那容易,我和你一起去,去完了,咱們再去望京樓。”

    虞照青:“……”

    僕從奇道:“少爺,您何時結交了這麼一位朋友?”

    何時結交?他纔想問!

    蘇沉這副熱絡模樣,虞照青並不是沒有見過。

    當初在瓊林宴初識,那位新科狀元一見他便貼了上來對着他笑,像個狗皮膏藥似得,甩也甩不掉。

    虞照青家風蔚然,待人接物自有禮數,即便不喜這位蘇大人的性情,那日也不曾口出惡言或做出什麼粗魯之事。

    那時他便早已聽過這位蘇大人的名字,知道他是凌太傅的愛徒,也是從前那位東宮太子的舊部,要走仕途,結交這位蘇大人是百利而無一害。

    只是虞照青並不是攀附權貴的人,侯府的出身叫他自幼骨子裏有幾分傲氣。

    那時人人都說這位蘇大人文武雙全,天資聰穎,四年前還在西河城大捷中憑藉過人的身手斬頭露臉,如今僅憑四年時間的苦讀,便搖身一變,高中狀元。

    他卻覺得此人不過是棄武從文,一心走仕途,追名逐利的狹隘之輩,並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偏偏這蘇大人待其他人都有模有樣,只在他跟前嬉皮笑臉的,像潑猴兒套了個人皮似得。

    虞照青的溫潤性情實在應對不了這人,只能見着他便躲着,躲了小半年,總算打消了那邊莫名其妙的熱情。

    然後才換來四年時間的相安無事。

    同在國子監當差,難免偶有碰頭的時候,交談時虞照青每每看向對方的眼睛,都覺得他的眼神裏裝滿了一大堆想說的話。

    那種眼神,叫虞照青甚至覺得,蘇沉似乎並不是在和他交談。而是在透着他在看另一個人。

    而那些千言萬語,最後也只會變成一句臨別的“保重身體”。

    虞照青便頷首一下,回一句:“多謝掛懷。”

    君子之交淡如水,合該如此。

    即便放下成見,虞照青也僅能接受這樣的來往。

    他原以爲蘇沉早已放棄了與他結交。畢竟,這位蘇大人才思敏捷,妙語連珠,是滿皇城都在議論的風雲人物,這種人,又何必非要結交他這種性情乏善可陳的人呢?

    誰知,蘇沉卻是在離開長安城前還抱着這樣的念頭。

    當聽見蘇沉說要下輩子與他做朋友時,虞照青驚訝於他的執着,卻也僅此而已。

    人生雖有機緣巧合,可秉性不合,卻是幾輩子也不會成爲朋友的。

    況且人哪有下輩子呢?便是有,誰知道下輩子又能否遇上?

    那日離別,蘇沉的眼神莫名地叫虞照青以爲,他和這位蘇大人不會再見面了。

    誰知世事難料,不過才兩年過去,自己居然淪落到天牢,還被此人所救。

    因爲蘇沉說自己失憶了,虞照青便留了幾分同情,又因被救而心存感激,這才爲他留心了一下洛城的事,在路上去書一封。

    沒想到這一封信又叫蘇沉故態復萌,如今眼前的人已全然是剛結識那般,滿身的熱絡勁兒。

    虞照青努力保持禮節,在馬上微微躬身道:“蘇大人。虞某已告知父母會回去用膳,恐怕不能赴宴了。”

    “這樣啊。”蘇沉點了點頭。

    虞照青倒是沒想到能推諉的如此輕易,正鬆口氣,卻聽見蘇沉又立刻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到府門外吧。”

    說罷,拉着他的馬便走。

    “這不妥吧……”虞照青尷尬地要下馬,卻讓蘇沉攔了下來。

    “沒什麼不妥的。虞照青,我送你回家。回家之後,你便安安分分的留在長安城裏。打仗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大不了,等我忙完了這裏的事,我替你去。”蘇沉道,“磨刀不誤砍柴工,我這陣子在練槍法,也不算浪費。”

    “……”虞照青呆若木雞地看着對方,完全不懂對方在說什麼,就這麼一頭霧水的被蘇沉一路牽走了。

    蘇沉硬是將他送到侯府門外。

    等候在侯府外的下人們認出來人,立刻一擁而上,喜極而泣地將“被貶西北”剛回長安城的小侯爺圍了起來。

    虞照青在人羣中愣神下馬,見蘇沉拱手告辭要走,才忍不住開口:“蘇大人。”

    蘇沉回頭:“怎麼了?”

    虞照青:“您準備從軍?”

    “嗯。不是現在,但遲早還是要去的。”蘇沉道。

    虞照青真是不懂對方在做什麼。

    當年立下戰功,他棄武從文,攀附權貴。如今皇帝尊稱他爲先生,除了凌太傅之外,最得聖寵的人便是他蘇沉,眼見大好的仕途前程在眼前,他又突然說要去從軍了。

    虞照青垂眸思忖了片刻,接着,忽然抖抖衣袍朝他一揖。

    蘇沉見了,急忙轉身回禮。

    虞照青道:“若如此,是虞某不識貞良死節之臣。只是咳咳……人各有志,蘇大人不該以一己私慾,便召虞某回朝。”

    蘇沉道:“虞照青,你怎麼想都行。我只是希望你留在長安城裏,希望你平平安安。”

    虞照青仍舊不解,卻沒再說什麼,只是皺着眉轉身帶着僕從們進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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