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禍已闖下了。

    趁着四下無人,蘇沉琢磨着如何是好。

    李致畢竟是一國之君,脾氣又壞,可不是裴子瑜那種好捏的軟包子……

    如若不然,跑吧?

    蘇沉正在猶豫,忽聽見殿外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步步帶着金屬碰撞的動靜,一聽就是穿戴着沉重的甲冑的禁軍。

    “常統領,常統領,您不能進去呀……蘇翰林他……”

    比起來人的腳步聲,內侍總管鄒明阻攔的聲音如此微弱。

    蘇沉暗叫不好,左右張望一番,抱起李致便往牀上滾,還不忘匆匆拉上牀帳。

    “陛下!”

    常吟語氣焦急,神色匆匆,不顧宮人阻攔走進重霄殿內殿,卻只見一張擺滿菜餚的桌子。

    余光中什麼一動,常吟偏頭便瞧見剛落穩的牀帳,裏頭依稀可見人影。

    這……白日宣淫!成何體統!

    常吟漲紅了臉,在原地杵了半天,焦急中仍舊打算上前:“陛……”

    蘇沉隔着牀帳見人影靠近,情急之下,一把扯了李致的腰帶便往外丟。他使了幾寸巧勁,那明黃色的腰帶輕飄飄正當當落在常吟的鞋面上。

    這招終於叫常吟止住了腳步,青年統領彷彿被雷劈中了似得呆了一下,然後倒退了兩步,扭頭麻溜的跑了。

    蘇沉不及鬆口氣,卻聽見常吟的腳步聲漸漸變緩,最終停在了殿門外。

    這是準備在外面等候完事?

    到底什麼急事啊??

    在常吟那個大傻子眼皮子底下跑掉不難,可是……

    蘇沉垂眼,見李致的衣襟散開,眉眼舒展,毫無防備的樣子,剛纔心頭那點怒火早就散盡了。

    也許夢中的六殿下說得不錯,在他心裏,李致永遠都是那個在長清宮中獨自哭泣的小嬰兒。

    蘇沉心疼他,偏私他,所以對他總提不起氣來。

    而且也沒什麼可生氣的,其實是自己犯傻了,跟一個皇帝,一國之君,談什麼人格平等呢?

    皇帝遲早都是要三宮六院,開枝散葉的。

    當年元成帝給予盛皇后的,便已是人人稱頌的“帝后情深”了。

    可在蘇沉看來,那與其說是愛,倒不如說,是體面。

    愛,真是不揉沙子的。

    再說了,冷靜下來一想,他也走不得的。

    就算是爲了凌太傅的託付,爲了太子殿下的國策,也不能突然撂挑子……

    只不過,平復下來後,蘇沉心底到底還是有些委屈……

    他想要的感情,怎麼總是那樣遙不可及呢?

    爲何總那樣……不能想……

    他不在乎常統領怎麼想,也不在乎凌太傅怎麼想,可是……

    李致心裏,究竟拿他當什麼呢?

    *

    這並不是李致第一次進入夢境。卻是最心急如焚的一次。

    醒過來!醒過來!他以無形的存在發出徒勞的怒喝,叫不醒夢境中的自己。

    就像過往的幾次嘗試一樣,那自靈魂深處發出的掙扎漸漸平息,最終,與夢境中的李致融爲一體。

    他站在半山腰的一處深崖前,手中握着一把黑角弓。

    獵獵寒風中,那身體中的兩個靈魂此刻正因同一個念頭而共鳴。

    想見他。

    山腳處的隘口,一行車馬正在經過。

    錢有德道:“陛下,探子已證實,山下確是虞武侯府的車列。”

    李致回神,握緊了手中的弓,擡起空出的手。

    抱着箭筒的錢有德見狀,立刻上前。

    李致雙眼盯着山下,目不斜視反手從箭筒中抽出一支翎羽長箭,拉弓上弦,對準了車隊中間最顯眼的馬車。

    長箭劃破冰冷的夜,“咚”一聲精準扎入那輛古樸馬車的前梁。

    車隊中人還未來得及慌亂,成百上千的禁軍精銳已以此爲號,自埋伏的山林間殺出,手持利劍長槍,將這列車馬團團圍住。

    “保護小侯爺!”

    虞府隨行部隊在爲首一聲高喝中反應了過來,紛紛拔刀,自發圍護起最中央的馬車。

    一時間兵器交接,喝罵廝殺聲不絕於耳。

    禁軍精銳驍勇善戰,可虞府隨行中卻也不少虞武侯的舊部,都是刀槍裏殺出來的漢子。

    對抗中,禁軍,虞府皆有傷亡,眼瞧着血流成河,李致無動於衷,只是目不轉睛看着中央的馬車。

    很快,數十個身着玄色勁裝的幽衛自山腰處飛身而下。

    虞府隨行不及迴護,天子幽衛已直取人羣中央的那輛馬車。

    當那馬車車簾被掀起,李致瞳孔緊縮,將黑角弓往錢有德懷裏一扔。

    錢有德踮腳探看,慌了:“這……這……!”

    只見馬車中空空如也,哪裏有他們口中要保護的“小侯爺”?

    虞府隨從得知馬車中無人,似乎也吃了一驚,又因人數懸殊而漸漸敗落下陣來。

    很快,便有幽衛奔來回稟:“陛下!虞照青不在車列中!”

    “將這些虞府的人捆起來,一個個輪番嚴刑逼供。”李致內心已徹底喪失理智,面上卻看着極爲冷靜,清寒道,“兩刻鐘內不肯交代的,便就地殺了。”

    *

    另一邊,被先一步偷偷帶出車列的虞照青正藉着月色仔細端詳着眼前久違的友人。

    久別重逢,物是人非,他有萬語千言想訴,卻末了只道出一句:“蘇沉……你瘦了許多。”

    蘇沉沒接這話,卻自慚形穢般往樹影中躲了躲。

    連日來受癮症煎熬折磨,他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樣定然消瘦不堪,生怕虞照青看出什麼端倪來。

    虞照青見他不答,轉而又問:“你爲何在這裏呢?你不是應該在西南駐軍……”

    蘇沉不願多說,急忙打斷:“虞照青,你爲什麼離開肅州?”

    虞照青道:“日前,虞府接到長安的聖旨,調遣我去西南監軍。”

    蘇沉氣急:“你難道看不出來,這是引你出肅州的圈套麼?”

    “壽王殿下不在了,接着裴相,太傅,都慘遭毒手。我是壽王殿下的老師,想來,李致定是容不下我的。難道,要虞府抗旨不遵,坐實了不臣之心,叫肅州與長安再打上一仗麼?”

    虞照青道:“這一招,乃是陽謀。”

    “可……”蘇沉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虞照青輕輕搖了搖頭:“我娘險些自戕,想以丁憂的名義,將任命推諉。且不論這昏招能否奏效,丁憂也不過三年。三年過後又當如何?況且,我畢竟不能在肅州躲上百年的……”

    “蘇沉,我出發前都想過了,若能活着抵達西南,便同你一起對抗大理。若不能……以我一人性命,平大巍內患,也是值得的。”

    說到這,虞照青起身,道:“好了,我得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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