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塊錢、四兩肉票、兩尺布票、三塊像皮、五根鉛筆、六個小楷本,這是學校給予第一名的成績獎勵。

    對於一名小學生而言,獎勵的物品可以說是並不完全符合身份。後面的三樣倒是貼合,前面的三種相較起來就明顯的要物質一些,則更接近於日常生活。

    學校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可以說是完全出於無奈。大環境造就眼下的局面,人們生活艱辛,對教育的不重視,使得適齡學童失學率日益嚴重,迫使着領導們採取一些措施來挽救。

    於是,便有了這一舉措。

    按照目前的生活水準,這樣級別的獎勵算是相當的豐厚,就算是衝着這些個錢和‘票’,也得讓孩子堅持讀下去,一旦得了頭名可就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即便是這樣,能讓不斷輟學的現象停下來,那也算是成功了。

    正是因爲有這筆等別的獎勵,各班的老師們都卯足了勁兒希望自己班能考得好成績。

    趙文多是一班之長,也是龍玉祥最得意的學生,她的家庭情況當班主任的也是相當清楚,也知道她很可能會中途輟學不念了,爲的是能給家裏增添一份微薄的勞動力,分擔一下生活的擔子。

    不管是基於職業身份還是出於個人私心,龍玉祥都不願意看到這樣一個好學生從此中斷她的學業,再於校門無緣。而能緩解這一種可能的便是學校給出的這份獎勵。

    班上這三十多個學生,若論成績,毫無疑問趙文多是最有可能的那一個。對於這點,他也是抱着最大的期望。

    趙文多可不知道這裏頭的彎彎繞繞,她這一停頓其實真就不是提筆忘字,‘斤兩’這個詞組並沒有什麼難度,分分鐘能寫全幾十遍。

    之所以沒有下筆完全是精神稍微的溜了下號,就她所瞭解的華國文字歷史裏,同這兩個字有聯的最先想到的就是‘半斤八兩’,華語大詞典裏講這個成語是不相上下的意思。

    華國古時的八兩也就是後來的半斤,可是在什麼時間統一了這個刻度,一時間沒想起來。也就是這一愣神兒,讓龍玉祥誤會了。

    到底是考試現場,無關的問題留作閒時再去想,趙文多也沒過多去深挖,重新回到眼前,快速的下筆把兩個字給寫在本上,然後擡起了頭,就看見已經從身邊走到教室前面的龍玉祥停在了一扇窗戶前,等着學生書寫過程中,極似無聊的伸出手在窗上瞎畫幾筆。

    教室裏大多數學生都還在書寫或是檢查本上的內容,少數的幾個寫完全了擡起頭。趙文多不知道別人是什麼情況,反正她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無意間掃到窗戶上,正好看見龍玉祥劃拉的那兩下,眼明心亮的一下子就看出來寫的是剛纔聽寫的那兩個字,只是怔愣了一瞬,隨即就想明白了,老師這是在給她提醒。剛纔她恍神兒的那一刻,一定是讓老師誤會了。

    龍玉祥是個性情溫和的老師,可在教學上卻很是嚴謹,考試作弊這種事如何也不會同他聯繫在一起。可正是這樣一個人,卻在給她偷遞答案,哪怕這只是一場校內比考,並非正式規模的考試,可這也足以讓人驚愕。

    即便是幾個班級要進行評比,贏了的班主任會提升一定的地位,可這也不足以使一個老師冒着被質疑職業品行的可能來替學生去作弊。

    如果趙文多真的只是十一歲的小學生,可以會因爲這無意掃來的答案而竊喜不已,想不到這背後一連串的問題。可她內裏卻是個成年人,而且還是個經歷過黑暗末世的成年人,想到的層面也就格外深上一些。

    學校每年稱得上規模的考試也就是期中和期末,現在處於這兩個時期的中間段,可以說這次的考試不小卻也不算太大。若是認真比較起來哪裏有不同,那也就是這次的獎勵是往常不曾有過的。

    一個愛護學生的老師,對於自己所中意的學生,期望的無非是他(她)能學有所成,而今這種期望卻爲眼下的環境所影響。能保住學生的學習之路,儘可能的不失學,這成了目前最大的心願。爲此,能多做一份努力便是一分。

    這是明擺着的問題,趙文多稍加思索便不難想到其中的關聯,她的這位班主任也是夠用心良苦!且不論這行爲是對是錯,單對她的這份愛護如何也是該領的。

    考試結束後,龍玉祥收齊了答題紙,臨出教室時對着教室裏的學生道:“一會下課了班長到辦公室一趟。”

    趙文多身爲班長,平時收發作業,佈置學校分派下來的任務,沒少的跑辦公室,班上的人對於她出入辦公室也是習以爲常,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她本人也以爲龍玉祥喊她是爲了什麼班級裏的事兒,也沒有太在意,收拾完了書本呆了一會兒就去了辦公室。

    龍玉祥正把收上來的答題紙和一班的班主任交換,相互給對方班級學生批分數,避免自己批閱要求不嚴格。

    辦公室裏擺着七八張桌子,除了年組的幾個班主任外,還有各科的任課老師,趙文多來的常了,自然知道哪張桌子是龍玉祥的,徑直走過去。

    換完了捲紙龍玉祥回到了辦公桌前坐下,看了眼趙文多,道:“趙文多,老師叫你過來沒什麼事兒,就是看你的鉛筆用了了,我這裏有兩根兒你拿回去先用。”回手從筆筒裏抽出一根鉛筆遞過來。

    墨綠色的HB鉛筆,削好了一端,鉛芯磨的有點兒平,看長度顯然是隻用過幾次,還餘了大半根兒。

    趙文多沒想到叫她過來是爲了這個,一時怔愣了下。

    龍玉祥微微嘆了聲:“拿着吧,你那根已經不能再用了。”

    趙文多手裏那根唯一的鉛筆短的已經手握不住了,爲了能拿穩再用上一段時間,愣是想了個招兒,找來了一截高梁杆兒,把鉛筆頭插進去,這樣長度增加了方便手握,倒也免強能寫字。

    一根鉛筆三分錢,不能算錢多了,可就是這樣的學習用具對於趙家來說也仍然是一種負擔。趙文多這支鉛筆用了很長時間,儘可能的節省也還是用到了禿尾,一個禮拜之前就提到過這件事,李翠珍一嗓子斥過來:“上個學就知道要錢,不是筆就是本,怎麼用的那麼費,就不用省着點兒用啊,等等吧,過兩天再買。”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趙文多算是體會到這句話的意思了。鉛筆再便宜,再不值錢,手上分文沒有,那也是千萬難。不事生產者就是有這樣的壞處,什麼都得跟人伸手,自己做不了主。這種滋味當真是不好受,尤其是她這種曾靠着雙手打活路的人。

    “……謝謝—老師!”趙文多接過了那支半截鉛筆,不習慣受人恩惠這種事,感謝的話也說的嗑嗑絆絆。

    龍玉祥看在眼裏又是一聲嘆息,擺擺手道:“回去吧!”

    趙文多沉默了一瞬,沒再說什麼,轉身出了辦公室。

    教室門口學生們聚在一起議論着考試的內容,一班和二班緊挨着,兩邊的學生相互都熟悉,這次是全年級排比,幾個學習成績好的在對照着題型答案。

    趙文多這一走過來,有人見了就先衝她打招呼:“趙文多,你這次考的怎麼樣?所有的題都答上來了嗎?”

    趙文多看向對面站着的小女生,紅條布面的短棉襖,褐色的肥褲厚棉褲,扎着兩條小辮子,尾端繫着兩朵絨線球花,長的白白淨淨,一雙細長的丹鳳眼正斜睨過來,帶着兩分不馴,三分挑釁。

    這個年代能喫飽穿暖就已經是不錯了,能穿着一身囫圇沒有補丁的衣服那都是條件好的,像是這麼鮮亮的顏色,又是在一個小孩子身上,間接說明她的家庭很是富裕。

    對於不太在意的人和事,趙文多向來記的疏懶,小女生瞅着倒是挺眼熟,搜尋了半天記憶,總算是對上了號:一班的班長兼班花薛玉鳳,年級挺多男生戀慕的對象,早晨在教室裏王學軍提到的女生。

    這聲招呼打的別有用心,明顯帶着一股火藥氣息,投過來的視線也很不友善。這個年紀的小女生已經有着較強的嫉妒心了,爭強好勝雖說不是每個人都如此,可是這赤果果似的宣戰多數是不能忍的。

    趙文多搜尋的記憶裏,這個小女生薛玉鳳一直都把她當作假想敵。兩個班是接壁相鄰,她們倆人又都是女生當班長,成績又是全班第一,相似的地方有很多,老師和同學有意無意的總會拿兩人作比較,時間長了自而然就成了眼下這種局面。

    每次一有上點規模的考試,趙文多的成績就成了被關注的重點,明裏暗裏總要被問上個幾十遍。

    往常這種探查倒也不這麼直白,可能是這回學校給出的獎品太過豐厚,間接的刺激了某種情緒的激化,以至於纔有了方纔那一幕。

    化間接爲直白,薛玉鳳這也是擺明着要撕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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