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那個扎針的——”
這幾天來的病人多,傅麗麗耳朵邊兒上一直響着‘護士護士’,不是喊換藥就是去拔針,沒個消停時候,煩都煩死了。早知道就不回來了,還繼續站她的櫃檯,那活多輕巧,累不着渴不着,工作體面,待遇還好。
可是她家大姐說,要改新體制了,往後那活兒可不太好乾了。倒是這扎針的護士,是份正了八經的工作。
人喫谷雜糧,難免會頭疼發熱生個小病啥的,醫生護士什麼時候都是少不了的,是個牢靠的鐵飯碗,能回去當然還得回去。
說起來,這護士的工作數年前就是她的本行,重新撿起來也沒有多少難度。回來這裏了能有一個多月,各方面也都跟着熟悉起來。其實扎針這東西也沒什麼太難的,一次扎不準,那就多扎兩次,練個十幾二十回的也就會了。
當年她可就是這麼成的手,可誰尋思能出那樣的破事兒。也算是她倒黴,流年不利,一時手滑,扎錯了地方。幸好大姐託人找了關係,只賠了點兒錢就算完了。
那時候營業員多喫香,正好藉着這個引子就把工作換了,這纔在櫃檯上幹了這些年。前一陣子聽說這裏要個帶證的護士,她那證還保留着呢,大姐就讓人把她弄了進來。
天天都得跟病人打交道,這破活她真不太願意幹。可報怨歸報怨,可還是得幹下去。不然惹乎大姐生了氣,那就沒她好果子喫。
這纔剛扎完一針,手上停了沒有半分鐘,不知道又是誰喊她,連護士都不叫了,直接喊什麼‘那個扎針的’,聽了都不順耳。
“問診拿單子取藥,排號等叫,去左邊等着——”傅麗麗頭都沒擡,不耐煩的道。
要是吊瓶換藥,拔針,調速,該是病牀那個方向,聲音從門口處傳過來,那都是剛進屋裏找不着北,尋人做嚮導呢。一聽就知道是下邊兒村子上來的老農,鎮街上的居民都不待這麼問的,知道里頭是坐堂大夫,看病直接就進去了,不用問這一嘴。
最煩的就是他們,穿得土裏土氣,說話不清不楚,啥都聽不明白,破事兒最是多。不過倒是最好哈吼,厲害損敗兩句,那是一聲不敢吭。
出聲的這是個中年女的,要是再接着問下去,看她不懟她——
還不待傅麗麗再腦補下去,那女人聲音已經到了近前。
“你就是姓傅的那個護士,前幾天也是你在這裏扎針吧?”
跟預想中的問題完全不一樣,傅麗麗稍微驚訝的擡起頭,就看見跟前站了一大兩小,開口的是最前邊的中年女人,腦袋上裹着條土黃色的圍巾,土咔咔的樣式,一瞅就土的掉渣兒,九成九是下邊兒的村婦。
“這裏就我一個護士,你眼睛不好使,看不見哪?“傅麗麗站了幾年櫃檯,拿眼就挑剔客人的習慣短時間是改不掉的,口氣衝的也跟之前相同。
營業員幹了這些年,向來都是她慢待顧客,回來幹這一個月的護士,也是隨心情,不高興了就喝斥經手的病患。
她以爲這次也沒什麼不同,渾不在意的扔掉手裏的棉球,斜眼瞅過來。
下一秒鐘,一記大耳刮子就煽了過來。
傅麗麗根本沒有心理準備,想不到這個農村婦女上來就動了手,直接給煽蒙了,捂着臉瞪圓了眼睛,顫微微磕巴道:“你,你幹什麼打我——”
屋子不大,這裏一有動靜,四邊就都能聽見。有幾個行動自如的病號和家屬已經湊了過來。
不明所以的看向動手的李翠珍,有人出聲:“你怎麼打人哪?”
李翠珍沒去理這些人,直視着傅麗麗,狠聲道:“打的就是你這個禍害。前些年把人姑娘給扎瘸了,死不要臉的還敢再回來,這回又是作害人——”說到激動處,一把薅下頭上的圍巾握在手裏,尤自不解氣的朝前揮了兩下。
“幹什麼——”左斜方衝過來一個瘦高個中年男人,直接擋在了傅麗麗的身前,一把抓住李翠珍揮出去的手臂,往前就要推搡。
趙文多一直守在邊兒上,眼疾手快的就扯住了李翠珍,一腳就踹開了男人。
這就是個人狠話不多的硬茬兒,還能眼睜睜看着她媽被欺負了。
男人直接後倒摔進了隔間的門板上,後背磕的呼咚響,兩隻手撐在門框上免強穩住了身形,不至於跌的太難看。
傅麗麗趕緊彎腰去扶,哭嘰嘰的道:“曹哥,沒事兒吧,摔壞了沒有?”
這姓曹的是衛生所的收款員兼會計,對傅麗麗有那麼點兒意思,這一個月來是各種式好。
傅麗麗倒是沒怎麼太在意,哪怕她已經離了兩次婚,對男人還是挺挑的。這個瘦得跟猴子似的老光棍,她是真沒怎麼看上。
可這會兒她捱了打,人家衝出來幫忙還受了一腳,就是當着這些人的面兒,那也不能置之不理啊。就是作作樣子也得作。
真心實意和表面敷衍,那是從手上的攙扶的力度上就能體現出來。
傅麗麗面上是一臉的關心,那手卻只是表皮潦草的搭在曹會計的身上,背過人面兒去還嫌棄似的蹭了兩下。
可這些曹姓男卻是不知道,還當是這出英雄救美終於是打動了芳心,爲了不顯得太過狼狽,站直了身體好好的拾整了下容儀。扯扯身上串位的衣服襟,摸了把梳得油光錚亮的大背頭,自認帥氣瀟灑的昂着頭,衝着圍上來的病人和家屬道:“都散開,該幹嘛幹嘛去,別堵在這裏耽誤傅護士工作。”
渾然忘記了剛被人踢翻了,那身衣服上還沾着棉球和碎紙殼子,儼然一副領導者的派頭,彷彿小小的衛生所裏,他就是最大的那個官。
他以爲說聲話就好使,可惜的是沒人買帳。衆人都等着看結果呢,鬧到一半兒了,哪能就這麼中斷了。圍在左右的這些人,該站還站在那裏,沒有幾個動地方。
傅麗麗可沒他那麼心大,捱了打還能面不改色的指揮人。剛纔那是給煽迷糊了,曹會計又出來一攪和,就沒回招。這下是得空了,立馬就不幹了。
往前一站,衝着那對母女叫嚷道:“你們憑什麼打人?胡亂編排人是犯誹謗罪的,要是不說清楚我可報警了,派出所我認識的人多了,把你們都抓起來。”下邊村裏的農家女人,還帶着倆女孩兒,嚇上兩句就得軟趴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