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東西的人也不排隊了，聚在一起，對着櫃檯前的售貨員指指點點。
售貨員王青青早沒有了往日的盛氣凌人，臉色蒼白的低着頭不說話。
李德華身子晃了晃，擡起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事情的經過他大概已經瞭解清楚了，心裏更是後悔的要死，自家那個眼高於頂的外甥女他早就警告過她了，讓她對來買東西的客人客氣點兒，誰知她根本沒將自己的叮囑放在心上，依舊我行我素。
這下好了，今兒算是遇到了一個硬茬，破壞人民羣衆的這頂大帽子扣下來，他要是處理不好，別說外甥女一個小小的售貨員了，就是他這個供銷社主任也當到頭了。
李德華眸子暗了暗，目光放到了人羣中間一臉怒氣的女同志身上。
明明身上穿着帶有補丁的衣服，臉也蠟黃，但從她的身上看不到一點兒農村人的懦弱。
相反的，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比他這個供銷社主任都要強。
李德華猜測這位女同志大概是大城市來的知青。
不知想到了什麼，李德華的眸子開始變得幽深、收回視線，扯了扯嘴角，擡腳向人羣走去。
“大家靜一靜，我是供銷社的主任，大家有什麼意見可以跟我說。”
隨着李德華開口，剛還吵吵鬧鬧的人羣瞬間安靜了下來。
來供銷社買東西的大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和大媽，她們都沒有正式的工作，都是家庭主婦。
看到來人是供銷社主任，一下子蔫巴了。
她們以後還要來供銷社買東西呢，可不能得罪了供銷社裏面的大領導。
剛剛也是氣不過跟着這位姑娘多說了幾句。
沈夏可沒有她們想的多，既然她已經鬧大了，肯定是要一個說法的。
以她對這個時代有限的瞭解，知道有些話是很忌諱的，比如她剛剛說的供銷社成私人的了，破壞人民羣衆的團結。
僅這兩點，就能讓這個目中無人的小售貨員喝一壺的了。
沈夏看着眼前一臉富態的男人，沉着臉問道：
“你就是供銷社的領導？”
李德華臉上帶着很官方的笑，回道，“是的，同志，我是咱供銷社的主任，我叫李德華。”
沈夏自是沒錯過他說的那句“咱供銷社”。
眸子閃了閃，便知道眼前的這位供銷社主任是個笑面虎了，她裝作沒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繼續冷着臉道：
“李主任你好，我有幾個問題想向你請教一下。”
李德華眼皮子跳了跳，只覺眼前的這位女同志接下來要說的話肯定不是他想聽的。
但被這麼多人圍觀，他也不好拒絕，只能笑着點了點頭。
“同志，你請說。”
沈夏指着櫃檯後面牆上“爲人民服務”的五個大字，問：
“請問李主任，你們後面標的那幾個大字是什麼意思？”
李德華臉色僵了僵，硬着頭皮回道：
“爲人民服務。”
沈夏冷笑一聲，“那我再請問李主任，我和在場站的這些大嬸們屬於人民羣衆嗎？“
李德華額頭上沁出了一層汗，他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在沈夏清冷的目光中點了點頭。
沈夏忽然提高了音量，冷冷的質問。
“既然我和在場的這些大嬸們都是人民羣衆，你們經銷社的服務員爲我們服務有錯嗎？”
李德華陪着笑臉，“同志你說的沒錯，我們的售貨員理應爲大夥兒服務，同志你不要生氣，事情的經過我也瞭解清楚了，確實是我們的售貨員態度有問題，同志你放心，我們供銷社肯定會對她做出懲罰的，關於給你帶來的不便，還希望你諒解。”
可沈夏不是別人，今日這事兒要不給她一個滿意的結果，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前面說的要發電報給市裏面的報社，也不是隨口說說。
要是自己沒得到滿意的處理結果，出了供銷社的門她就去郵局發電報。
大不了做衣服的布她今日先不買了。
總之不爭饅頭也要爭口氣。
“李主任你也說了你們的售貨員理應爲我們人民羣衆服務，可你們售貨員是怎麼對我們人民羣衆的。
你也別給我說她是剛來不久，還不懂供銷的規矩。
相信在場的各位大嬸們經常光顧供銷社，肯定知道這位不把人民羣衆放在眼裏的售貨員來了有多久了。
拋開這些不談，我想問一下李主任，咱公社的供銷社什麼時候成私人的了？買東西還需要看你們售貨員的心情？
還有我們農民怎麼了？農民怎麼就不能進供銷社買東西了？
什麼時候你們供銷社搞起了階級區別對待這一套？
要真是有這個政策，麻煩李主任在供銷社門口掛個牌子，上面就寫：禁止農民進入。
要真有這樣的牌子，我和在場是農民身份的同志保證不踏進供銷社半步。”
沈夏根本不給李德華開口的機會，吧啦吧啦將自己要說的話說全都說完了。
李德華幾次想打斷沈夏，可是沈夏根本不給他機會。
等沈夏說完，李德華額頭的汗像水一樣在流。
在場的其他人也被沈夏那張得理不饒人的嘴皮子震住了。
一時間偌大的供銷社裏靜悄悄的。
李德華不愧是當領導的，短暫的慌亂後又恢復了鎮定，扯着嘴角賠笑。
“同志你言重了，我們供銷社的宗旨就是爲人民服務，我們絕對沒有要搞階級區別那一套，至於今天發生的事兒，確實是我們員工的原因，我在這裏向你和各位同志保證，以後堅決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希望你和各位同志一起監督。
至於我們的這位售貨員 我讓她爲自己的不當行爲給你道歉，希望同志能給我們供銷社和這位犯事兒的售貨員一次改過的機會。
至於同志你要買的東西，待會我讓其他售貨員來幫你拿、同志，你看，這樣的處理結果你和大夥兒還滿意嗎？”
沈夏還沒表態，圍觀的大嬸們已經開口了。
“滿意滿意，李主任不愧是當領導的，做事兒就是公正。”
“是啊，既然李主任都做了保證了，小姑娘我們就給他們一個改過的機會吧。”
“……”
沈夏也不好再僵持着，知道自己再不依不饒下去，會招來圍觀羣衆的不滿。
於是順着大嬸們遞過來的梯子下來了。
“希望李主任說到做到。”
李德華鬆了一口氣，趕緊點頭保證：
“同志你放心，我們一定說到做到。”
有了這次教訓，就是給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再對來供銷社買東西的人看不起了。
“王同志，過來向這位女同志道歉。”李德華朝杵在櫃檯前的王青青喊了一聲。
王青青不敢拒絕，手腳不協調的跑過來，朝着沈夏鞠了一躬，態度倒是很誠懇。
“同志，對不起。”
沈夏扯了扯嘴角，語重心長道：
“希望王同志……以後好好做人。”
王青青弓着的身子一僵，小聲的應了一聲
李德華趕緊笑着打了個圓場，雷聲大雨點小的當着沈夏的面呵斥了幾句王青青。
沈夏也沒在意，只要以後王青青不在她面前蹦噠就行，否則就不僅僅是道個歉就完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