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揚起頭,眼睛泛紅,滿臉不屑的表情,聽着姑姑在耳邊的批評聲,姑姑的聲音越來越激昂,情緒越來越不可控,說的話越來越不入耳。這是沈洛一自打住到姑姑家這麼多年以來,不知道多少次被姑姑吼了,貌似已經習慣了姑姑的歇斯底里。

    但是她從來沒有在這些辱罵中屈服過,每次都是狠狠地懟回去,因爲她知道,這些辱罵本該不屬於她承受的。

    終於,在姑姑釋放了情緒之後,沈洛一解脫了,逃似的衝出屋子,慌不擇路的跑進街邊的公共廁所,路上撞到了幾位同小區的鄰居都顧不上道歉,躲進衛生間的小隔斷裏,彷彿這樣就能逃離這個污遭的世界。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是透過牆壁上面小小的窗戶,看到外面的燈光全亮起來,天色像一塊墨藍色的玉石,深藍深藍的卻不透光。沈洛一覺得像是一個世紀那麼久,久到她蹲在那裏已經站不起來了,聽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有人交談,又聽到了流水聲,直到一切安靜了下來。她知道,公共廁所要關門了。

    慢慢打開衛生間的門,輕輕走出去,去水池邊洗了洗已經被淚水浸溼了又幹,幹了又溼的臉,即使眼睛紅腫紅腫的,也要努力對着鏡子擠出一絲絲微笑。

    擦乾臉上的水珠,沈洛一走出了公共廁所,廁所在一個交叉路口,她站在那裏想了一會兒,該往哪個方向走。 深秋的天氣還是很舒爽的,中午的時候還有些許暖陽,但是到了入夜時分,就能感覺到絲絲寒意,沈洛一走在街上,看着萬家燈火,比起身上的冷,心裏的寒氣纔是更能摧毀人的意志的。

    沈洛一拿出了一枚硬幣,高高拋起的同時,嘴巴里唸叨着“正面往左走,反面往右走”再迅速接住了落下的硬幣,打開看是正面朝上,她毫不猶豫地向左邊走去。沈洛一冷靜下來了,才更確切地感覺到身上的絲絲寒意,剛纔奪門而出的時候,沒有帶一件外套,只有一件單薄的襯衫,在深秋的夜裏,顯得特別單薄。

    “沒關係,涼爽的天氣,能讓我平靜下來。”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了好久,久到沈洛一自己也感覺到雙腿已經很累很疼,打算找一處坐下來歇歇。

    前面穿過馬路,正好有個小區,小區外有長椅,可以坐下來休息一會兒。沈洛一坐在長椅上,回想着今天捱罵的原因。

    小區裏不知道是誰家醃菜,結果失敗了,就倒入了小區的公共垃圾桶裏,姑姑家在三樓,那股味道直接衝進家裏,姑姑聞到味道的時候,恰巧沈洛一上廁所出來,姑姑就說沈洛一上廁所不衝乾淨,她恨得牙癢癢的怒罵“一天天的都不愛護這個家,借住在別人家裏,也不知道愛惜,上了廁所不衝,搞得家裏臭烘烘的。

    沈洛一反駁姑姑“我上廁所衝了的,誰知道誰幹啥了,搞得這麼臭”“你還敢反駁?老毛病就是不改,總是跟大人頂嘴,沒見過這麼壞的孩子”

    沈洛一很委屈,但又很無語,明明不是她。

    姑父下樓又上來了,說不是洛一沒沖水,是外面有人倒醃壞的菜,現在整個小區都被搞得臭烘烘的,連五樓六樓的人在家都能聞到。

    姑姑怒瞪姑父一眼,“我批評教育她的時候,你就總護着,你們就慣她吧,看把她毛病慣的,要多壞有多壞”

    姑父悻悻站在一邊,不再說話了。姑姑每次罵沈洛一的時候,總是上牙咬着下牙說話,每個字都從牙縫裏擠出來,彷彿一旦張開嘴巴,牙齒分開就沒辦法把那些字變成針,一針一針紮在沈洛一身上,一旦沒有扎中,就難解她的心頭之恨。

    姑姑又開始從沈洛一打小學一年級就住到她家開始說起,說沈洛一這些年喫她家的,用她家的,沈洛一的爸爸也沒見的給他們家拿錢,一樁樁一件件,開始數。

    沈洛一聽着已經會背了,這些年,姑姑已經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貌似爸爸的離婚,爸爸把女兒丟給爺爺奶奶都是沈洛一的錯。

    想到這裏,沈洛一不禁問自己“是不是我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遙遠的思緒,又把沈洛一扯回到她7歲那一年。

    爸爸和媽媽的離婚,讓本來在幸福的家庭中成長的她,突然就變成了單親家庭的孩子,這還不算啥,雖然在法律上,洛一的撫養權歸屬了爸爸,但是爸爸以一個男人帶着女孩子不方便爲藉口,轉身就把她塞給了爺爺奶奶。

    年邁的爺爺奶奶哪有能力帶着馬上要上學的孫女,連怎麼入學都不知道找誰,只能投靠在另外一個城市的女兒,也就是沈洛一的姑姑家,好在姑父是個老實人,也事事都順着姑姑,接納了沈洛一和爺爺奶奶的投奔,纔沒讓沈洛一在該要上學的年齡失學。

    也是這些年來,爺爺奶奶覺得借住在自己女兒家,虧欠了他們,經常被自己的女兒的數落,也從來不吭聲,有時候沈洛一看不慣姑姑罵自己的爺爺奶奶,就對着姑姑罵回去,爺爺奶奶也是阻止她,說咱在人家屋檐下,就得給人家低頭呢。

    每次聽到爺爺奶奶說這些,她不由的心頭一酸,覺得都是自己讓爺爺奶奶受苦了,一把年齡還要被自己的女兒這樣欺負。姑姑欺負她都可以,但是每次姑姑罵爺爺奶奶的時候,沈洛一就恨不得去扇她一大嘴巴,也就是想想,誰真的會和長輩動手呢?只是有一個問題,她一直想不明白,姑姑也是爺爺奶奶的女兒,爲何如此謾罵自己的父母?況且爺爺奶奶還是那麼和藹的人。

    不過好在爺爺奶奶在姑姑家沒住多久,就住到隔壁小區的一幢老樓去了,老樓的房子只有一間臥室,逼仄的走廊,窄小的空間,再也容不下第三個人,所以沈洛一還是要住在姑姑家的。想到這些,沈洛一就期盼着高中畢業去上大學,就再也不在姑姑家住了。

    突然,一陣悠揚的琴聲打斷了沈洛一的思緒,順着琴聲的方向,她找了過去。

    琴聲是從她的背後傳來的,椅子後面是小區的圍欄,透過圍欄,看到小區裏面都是一幢幢的小洋樓,每一家每一戶都是獨立的三層,周圍還有花園和草坪,環境非常優美,沈洛一才意識到自己走到了本市的豪華別墅區。

    她聽到的琴聲就是和她只有一牆之隔的一戶人家,站在圍欄邊,看向裏面,有一整面牆那麼大的玻璃窗,沒有拉窗簾,裏面靠窗這邊擺放着一架鋼琴,琴與牆面是垂直方向擺放的,所以能看到琴椅子上坐的人。

    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婦人坐在琴椅上,後背挺得筆直,頭高高揚起,雙手在琴鍵上如同跳着芭蕾舞,表情非常舒展,在某些音節還情不自禁閉起了眼睛,放佛進入到一個屬於她自己的世界。

    沈洛一聽得入了迷,儘管他們學校裏有音樂課,老師也會彈琴,但是她從來沒有被音樂課打動過,可能天生的沒有音樂細胞,每次上音樂課都感覺特別枯燥。但是今天她聽到這一段琴聲,和以往她所聽到的都不一樣,就像有一條條的小魚不斷跳出溪流,讓整個溪水熱鬧了起來,也讓沈洛一的寒涼的心獲得了一絲絲慰藉。

    不久,那位老婦人站了起來,離開了琴椅。接着一位少年做了下來,調整了琴椅的位置,翻了翻琴鍵上方的樂譜,學着老婦人的模樣,彈起琴來。

    沈洛一離少年有點遠,具體的模樣看的不是那麼清晰,但是側面的燈光照在少年臉上,仍能看清楚少年濃密的長睫毛和高挺的鼻樑。少年彈琴自然是不及剛纔那位老婦人,老婦人就好像是把自己的每一個細胞都分開,在一點一點溶解到每一個音符裏去了。少年也是儘量學着老婦人的模樣,雖然功力有差距,但是沈洛一覺得,這個少年是她見過的同齡人裏彈琴最好的一個了,其他的都沒有他彈的好。

    靠近圍欄這邊的窗戶沒有關,所以少年家裏有人大聲說話,沈洛一還是能聽到的。看了好一會兒了,沈洛一聽見裏面有人在說“逸舟,彈累了吧?來喝牛奶準備睡覺了”

    “好的,馬上來了”少年一邊答,一邊往窗戶這邊走着。走到窗戶邊,少年看到了圍欄外面的沈洛一,也許是覺得很意外,怎麼會有人在牆外看着自己,也許是看到沈洛一被發現竟然沒有躲閃,依然看着屋裏,愣了幾秒,少年微微蹙眉,拉上了窗簾。

    沈洛一才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居然就這樣光明正大的看別人家裏,被人發現也沒有不好意思。回過了神,仔細想想,覺得自己有點好笑,微微聳聳肩,入夜有點深了,是時候該回家了。

    回到家,姑姑又在沈洛一耳邊不停數落“這麼晚跑哪去了?

    你出啥事我給你爺你奶你爸他們咋交代?一天天的跟女逛鬼一樣……”

    沈洛一雖然聽着姑姑的數落,但是腦海裏一直迴旋着剛纔那位老婦人彈的優美旋律,好像只有這樣,才能逃離這家裏的一地雞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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