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如同五雷轟頂砸在劉志還的頭頂上,不光是他,在場的另外兩位警察和徐許也當場愣住。

    “你說什麼?”

    劉志還抓住王耀祖的領子,劍眉緊蹙,顯然不敢相信王耀祖的話。

    “你不知道嗎?你媽也是你爹從人販子手裏買來的老婆啊,要不然你媽爲什麼對你非打即罵?”

    王耀祖就是村裏的二流子,九年制義務教育漏網之魚,他雖然知道犯法,但覺得自己又沒得逞,最多就在局子裏關幾天,所以無所謂的很。

    這樣的情況下自然就要報復自己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表兄,王耀祖肆無忌憚地把事情禿嚕了出來。

    “哦,你不知道啊,也是,你媽前面懷孕就想辦法流了,你都是第三個了,要不是大舅綁着你媽在牀上養胎,你也生不出來,等你生出來,已經是你媽來我們村的第五年,早過了村裏大媽討論的時候,你媽也老實了。”

    短短的幾句話述說着一個殘酷的故事,劉志還頹然地放開了王耀祖倒退幾步,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心中慢慢裂開,然後轟然垮塌。

    沒等他回神,簡陋的堂屋裏又衝進來一個人,正是劉志還的父親。看到自己外甥被警察抓着,他立馬的看向自己的兒子。

    “劉志還,還不趕緊把你表弟放了!”

    劉志還愣怔地擡頭,沒有聽從自己父親的命令,踉蹌了一步差點跌倒,他擡眼看向自己的父親,第一次用審視的目光看着他。

    “我外公家在哪裏?”

    劉父身體一頓,目光閃躲,“你問這個幹嘛?不是說你外公一家早就死了嗎?”

    “我問你我媽是從哪裏來的?!”

    剛剛還踉蹌的男人暴怒吼出,他衝到了劉父的面前,高大正值壯年的男人和瘦小佝僂的老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可高大的是正義的,弱小的卻是那個邪惡的。

    其實哪裏還需要再問呢?在王耀祖說出那些話後,記憶裏那些疑惑都成了這些話的佐證,他只是需要從劉父的嘴裏得到最後一根稻草。

    “你……!你還知道我是你爹嗎?”

    父親雖年老但還要撐着父親的威嚴,他吼了回去得到了自己兒子更無禮的對待。

    “我知道!我只要你說我媽是怎麼嫁給你的!”

    飾演劉父的是一位老戲骨,兩人把父與子對峙的場面演繹到了極致,眼神與眼神的碰撞,火花四濺。

    但最後還是劉父的眼神弱了下來,他畢竟老了,比不過年輕的兒子,但他還是很有底氣。

    “對,你媽是我買來的,你想怎麼樣?”

    自己的兒子難道還要抓他不成?

    劉志還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站了一分鐘,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

    回憶走馬燈似的開始上演。

    年少時他總在想爲什麼別人的媽媽都很愛自己的兒子,唯有自己的媽媽對自己非打即罵,大多數時間都是冷眼相待,原來是這樣……

    “她真的是大學生嗎……”

    穿着便裝的年輕警察一直挺直的脊樑彎曲了,在衆人的注視中,他捂住雙眼卻止不住眼淚流淌。

    劉父不懂自己兒子爲何這麼傷心,不屑地說道:“大學生有什麼用?大學生還不是要給人生孩?”

    此時鏡頭給到了虛弱的徐許身上,她坐在牀上,滿目震驚與害怕,顯然她接受過的教育完全不是這樣的。

    鏡頭一轉,拉近,劉志還捂住面頰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被母親的辱罵毆打都有了理由,原來……原來自己的媽媽是被迫來到這個家的,也是被迫生下自己的。

    劉父沒有文化,但劉志還有,劉父小學都沒讀完,但劉志還上了大學。

    在思想道德教育下的孩子有着強烈的道德感,現在這些道德感正譴責着他的內心,讓他無比煎熬。

    他想知道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迫切地想知道……

    “媽怎麼沒報警?!”

    “報警?你三叔公就是鎮上公安局的,報警?直到你生下來我都沒讓她出去過……”

    劉父洋洋得意,劉志還愈發崩潰痛苦,一旁穿着警服的兩位年輕警察不約而同地垂下了眼睛。這種瀆職的行爲讓他們的臉上也有幾分熱意。

    但小地方就是如此,人情關係有的時候比法律有用。

    一個被拐賣來的女人在村民的隱瞞下,在鎮上派出所的漠視下又如何逃脫呢?

    她是懷着怎樣的心情看着自己報考警官學院的呢?又是懷着怎樣的心情面對自己報考警官學院時的政審流程的?

    鎮上的老警察和村裏多少沾親帶故,不會管那麼多事,可是警校過來政審的警察卻是縣市區的,只要媽媽的一句話,他這輩子都當不了警察。

    那些年望着他憤怒又哀傷的眼神在這一刻都有了解釋。自己所怨懟的東西原來都是誤會,世界觀崩潰的感覺讓年輕的警察頭暈目眩,但更多的衝擊和抉擇還在後面。

    劉志還暫且無法面對自己的父親,但對自己的表弟絲毫不手軟,打着精神把王耀祖送進警局後,兩個小警察留住了他。

    “局長說了……執法記錄儀的事可以處理。”

    警察執法的時候都是開着執法記錄儀的,劉父的那些話自然也被錄了進去,這要是被有心人爆出去,劉志還警察的工作多少會受影響。

    年輕的警察雖然也覺得李青梧的事很可悲,但人已經去世好幾年了,難道要爲了追究父親把自己的工作也弄沒了嗎?

    這是對劉志還的考驗,劉志還確實也猶豫了。

    他回到鎮上的賓館遇到了收拾行李退房的女朋友徐許,女孩看到他表情有些心虛,但猶豫了幾秒還是堅定地告知了男友自己的想法:

    “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對你家庭的情況有些不能接受,我們倆先冷靜一下吧。”

    徐許怎麼能接受這樣的家庭呢?在經歷過三天的綁架和強迫後,同樣的身份讓她的代入感強極了,不敢想象男友母親的經歷發生在自己身上,簡直生不如死。

    劉志還沒有阻攔,徐許走了,他回到家看到悠哉悠哉抽着煙的父親,拳頭握緊又放鬆。

    他沒有說話,默默地打開閣樓上媽媽的遺物,小心翼翼地翻開了那本詩集。

    詩集的作者沒什麼名氣,但看得出她很愛惜,她偶爾會在上面寫上一些感想,感情細膩,秀氣的炭筆字跡安安靜靜地落在紙上,完全無法和那暴躁得像潑婦一樣的母親聯繫在一起。

    有的時候詩集上寫的也不是對詩文的感想,而是一些對生活的記錄。

    她想訴說自己的討厭卻總是寫了個開頭就戛然而止,似乎是不想讓生活玷污這裏——她的精神世界。

    “我討厭那個男人……我厭惡這一切……”

    “煩死了,他真的臭。”

    “今天田裏的野花開得很好看。”

    劉志還情不自禁地開始幻想年輕的媽媽是怎樣用木柴燒完的炭寫下這些話的,直到下一頁寫上了這麼一句話——

    “我生了一個孩子,我真的回不去了。”

    他的心臟猛地一滯,目光移到下一行。

    “我想叫他知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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