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時間裏,年梔是真的如同她自己說的那樣——好好的,爲了孩子。

    她開始按時喫飯,按時吃藥,看上去一切都是那麼好,慢慢恢復了正常,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晚上徹夜難眠的時候,那種深入骨髓的痛,到底是如何折磨着她的。

    她痛,卻不能喊出來,想哭,卻又不能哭。

    可是再深的痛,大概也會隨着時間的推移,慢慢的變成一種習慣,成了自然。

    …………

    肚子到了4個月的時候,已是微微隆起,她的身材比較嬌小,更是顯肚子。大概是她平常都特別的小心翼翼,所以胎兒發育很好。

    陶婉恬和年東明的身體也都已經恢復了正常,現在每天都會過來看看她,每個星期都會去上上課,然後還有產檢之類的,這些都是葉景瀾陪同,自己剛剛開始拒絕了幾次,不過葉景瀾每次都說——大哥之前和我說了,讓我好好照顧你,這是我的責任,何況,你的孩子不是我的侄子麼?

    年梔沒有反駁的話可以說,次數多了,也就由着他去了。

    不過葉景瀾現在張嘴閉嘴也都是喊着大哥,真是無比的順口。

    有時候想想,人生無常,真是應對了這句話。

    一轉眼,都已經到了年底。

    天氣冷了,年梔的肚子也越發的大,很多事情,她一個人都不方便做,不過宋慧敏有讓之前一直照顧她飲食起居的阿姨24小時照顧着她,年梔一直都是一個人住在宋聞璟的公寓裏,宋慧敏自己平常一個禮拜過來2、3次,陶婉恬和年東明就住在年梔之前住的房子裏,基本每天都會來看看她。

    不過這天,下了大雪,交通不順,誰都趕不過來,年梔在公寓裏,一整天都沒有出去,她身上就套了一件淺藍色的厚毛衣,下面是一條灰色的打底褲,在家裏,是恆溫的,一年四季都不會覺得冷或熱,怎麼舒服,她就怎麼穿。

    其實肚子已經有6個月了,現在挺着個大肚子,是真的不舒服,阿姨今天正好又出去買東西了,這會兒都已經是晚餐的時間了,她還沒有回來。

    年梔肚子餓得不行,就想着自己弄點喫喫,進了廚房,倒是發現水槽裏面有不少已經清洗好的蔬菜,年梔拿了一點出來,準備下麪條。

    打開冰箱去拿面的時候,冷氣撲面而來,而她的彷彿是被冰凍了差不多有大半年的心,也在這一瞬間,倏的破裂。

    有一種痛楚,從那些裂縫之中,慢慢的滲透出來。

    冰箱上層的最下面一格,安靜的躺着一包被拆封之後,還剩下一半的面。

    往日的種種,就這樣,撲面而來。

    她想起來,那時候她肚子餓了,他就喜歡做麪條給自己喫。

    她還記得,那天他們吵架,他是最後一次做面給自己喫,最後還發生了激烈的爭執。

    …………

    她以爲過去了那麼多天,都好幾個月了,大半年了,她以爲自己可以藏起來的傷痛,卻還是安靜的蟄伏着,只要你一個不小心,這些傷痛就會統統跑出來,將你好不容易戴上的假面具,徹底撕裂。

    年梔顫抖着手,將那包麪條拿出來,大概是保質期還沒有過吧,這種是屬於真空包裝的,裏面還有一小包一小包的分裝,所以做飯的阿姨一直都沒有丟掉。她的手指慢慢地撫過塑料袋子,然後關上了冰箱,她沒有掉一滴眼淚,只是拆了兩個小包裝,然後拿了一些已經清洗過的熟菜,放在砧板上面,她打算給自己下一碗麪條。

    她還記得他給自己做的麪條的味道是怎麼樣的。

    可是動手切菜的時候,還是不小心割傷了自己,年梔一個沒有注意,下意識地驚呼了一聲,手中的菜刀也啪一聲,掉在了地板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嚇得年梔臉色一白,外面很快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有熟悉的男聲——

    “年梔,你怎麼了?”

    “…………”

    年梔一手摁着自己的手指,轉過臉去的那一瞬間,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一瞬間,她真以爲自己聽到的聲音,是宋聞璟的,看到的人也是宋聞璟。

    可是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並不是他,而是葉景瀾。

    “你怎麼了?你的手指流血了。”

    葉景瀾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又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砧板,他嘆息了一聲,“我就知道,阿姨說打電話給你,你沒有接,還以爲你在睡覺,所以打電話給我了,我給你買了喫的,來,我先幫你包紮一下傷口。”

    “不用了……”

    年梔抽出了自己的手,神色無比的黯然,她越過了葉景瀾就要往臥室走去,無力地說:“小傷口而已,不用那麼麻煩,我一會兒自己拿創口貼,貼一下,我先休息,不餓……”

    “你現在懷孕了,本來身體就不好,還要給自己放血麼?”

    葉景瀾皺着眉頭,將她拽過來,讓她坐在了沙發上,自己則是跑到了房間,找了準備好的醫藥箱,然後仔仔細細地幫她的手指消毒,消毒的時候,有輕微的疼痛,年梔卻是毫無感覺似的,一點都沒有反應。

    等到包紮好了,她還維持着原來的姿勢,葉景瀾也沒有多想什麼,拿出了自己特地讓人去酒店做來的飯菜,“喫點東西吧,都是你愛喫的菜。”

    這大半年來,他幾乎是每天都會和自己見面。

    年梔不是不知道他對自己的好,代表了什麼,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想這些,現在忽然就這麼看着他,年梔才覺得,對葉景瀾而言,這是有多麼的不公平,其實他這樣好,真不值得爲自己浪費太多的時間。

    飯盒被他打開,香氣撲鼻,年梔卻是忽然擡起頭來,看着葉景瀾,“景瀾,我想去英國。”

    “…………”

    所有的動作,都倏然頓住,葉景瀾擡起頭來,“你說什麼?”

    他的聲音有點冷,年梔安靜的垂下眼簾,“我覺得住在哪裏都一樣,就是想去英國,可能孩子會在那裏出生……你還記得麼?聞璟的戶籍就是英國的,我們的孩子,當然也是要和他一樣,我想讓季揚幫我……”

    “年梔!”

    葉景瀾丟掉了手中的筷子,眸光灼灼的看着她,眼底有着太多的情緒,是年梔無法去仔細辯解的,“真的有那麼難以忘記麼?我爲你做了那麼多,你真的一點都看不到麼?”

    “…………”

    “已經過去了那麼久,對,也許對於你來說,每天都是煎熬,可是對於我來說,難道不是麼?他之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不管怎麼樣,都要好好照顧好她,讓她好好的活下去。我對他說——宋聞璟,你當初費盡心思從我的手中奪走了這個女人,現在你卻又要讓我照顧好她,你當我葉景瀾是什麼?又不是你的免費保姆,你如果敢不回來,那麼我就不會再放手,我會讓她重新成爲我的女人——”

    年梔心尖一顫,看着葉景瀾的目光,已透着幾分僵硬和尷尬。

    葉景瀾卻是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她,“年梔,你的理解能力應該沒有那麼差的,是不是?我努力了這麼久,你應該是看得到的,對不對?我不想讓你一個人,這麼孤單,更不想讓你的孩子沒有父親,所以我來,我一點都不介意,我會照顧好你的,你還這麼年輕,單親媽媽會很辛苦,與其以後你還要去找別人,爲什麼不找我?我會對你好,我……”

    “別說了。”

    年梔忽然站起身來,動作太大,毛衣的一角正好碰到了一旁的飯菜盒子,她下意識的一扯,那飯菜盒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板上,有菜湯濺出來,滲透到了她的毛衣上面,成了一塊污漬。

    她纖細的手指緊緊地抓着衣服的一角,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會找別人,我也不覺得孤單,我的孩子只有一個爸爸,不會是任何人,一定是宋聞璟。”

    “年梔——”

    “景瀾,你別說了,我求你了!你別逼我好不好?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我的身邊,可是你知道的,我不愛你,我可能會對生活妥協,我可能會對……很多事都妥協,但是我不會對愛情妥協。我只愛宋聞璟,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可能會取代他。”

    “我沒有說要取代他,你可以想着他,我只是想要照顧你,年梔,時間可以磨平太多的東西,你不愛我沒有關係,我們是家人,不是麼?”

    葉景瀾上前一步,年梔卻是後退了一步,她搖頭,堅定地說:“不可以,不可能。我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他,我也不會和別人在一起。”

    “…………”

    年梔說完,轉身就走進了臥室。

    葉景瀾一個人安靜地站在客廳裏,他抽了5根菸,一直等到脣角都發麻了,他才慢慢地站起身來,抖了抖身上的菸灰,他站在臥室門口,敲了敲門,也不管年梔是不是能夠聽到,開口,嗓音暗啞發澀,“……我帶你去見宋聞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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