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頓,臉上笑容一收,說道:“纔不會拿別人來泄氣。”
靜王放在輪椅上的手一緊,溫和的面容有些發僵。
好一會才澀聲迴應:“陛下,明嘉,皇叔以後就在王府裏做個不問世事的王爺,什麼都不會做,只求安穩過完這一生。”
當初輔助能力跟野心不匹配的大皇兄,爲的也不過是求一世安穩。
蠢材上位不會要他命,畜生上位就難說了。
即使不要他命也不會讓他好過。
就如小時候,他不過是因帝師讚一句聰慧得到父王賞賜一副筆墨,就引來摧殘之禍。
那時的他才七歲,就見識到了人心因嫉恨可以惡毒到何種地步。
他豈會甘心讓毀了他的人上位。
所以,他得踢那畜生下地獄。
慕雲璋活該下地獄!
天子看了眼殘廢了二十幾年的這個皇叔,眼裏有同情,但也有惱怒。
靜王說這話,相當於他承認了他們所查結果。
若他僅僅只是利用,不傷及人命,誰也不會盯着他不放。
但是,文萃樓倒塌死了幾十人啊!
即使不是靜王派人去推毀那面被做了手腳的牆,但他知情不報,明知道靜儀公主主辦詩會轉到了文萃樓有危險也不提醒。
冷眼旁觀幾百人被活埋在廢墟,這樣的作爲比那位被活剮的畜生又能好多少。
查清此等種種,正值無上皇候葬之時,看在靜王日日入宮祭拜無上皇的份上,他們沒有揪出這些事。
但一年過去,他們也該問問了。
“六皇叔,害了你的人是慕雲璋,跟那些貴女們有何關係?跟靜儀公主又有何關係?你爲何眼睜睜看着她們遭受劫難?”
“身爲皇族,豈可如此冷血?”
一連幾問,天子臉色已經很不好。
被天子質問的靜王,臉上交織着複雜的情緒。
有恨,有痛,有悲,也有如釋重負。
他仰頭面對天子,不得不坦言:“陛下,臣與您跟畜生都有不共戴天之仇,想要活剮他,就要有罪不可赦之罪,宗室和朝臣纔會無異議。臣的怒恨已經積攢二十幾年,日夜難寐只因無途可泄,臣無能,沒有別的選擇。”
用幾十條人命除了慕雲璋,當時的他認爲值得。
靜王的話並無攬功之意,因爲即使沒有文萃樓事件,天子也能斬殺了慕雲璋。
但文萃樓事件發生在宮宴之前,那時的他並不知道慕雲璋還會搞出個亂倫大戲來自找死路。
他只知道,天子對慕雲璋已經起疑,所以纔會暗中點火。
去年宮宴結束後,明嘉公主特意叫住他,他就知道,自己也難逃懷疑。
整一年,他低調做人,但再低調也逃不過天子之眼。
他知道,終是要面對的。
若是被別的人知道文萃樓的災難本可避免,莫說朝臣會怎樣,宗室裏的人都難以容他。
一向對他不錯的靜儀公主,怕是會第一個站出來與他分清界限。
一旦聲名狼藉,往後餘生他都休想安好。
但天子聽了靜王的話,並沒有多動容。
“朕同情你被那畜生所害,但你不該視京都貴女們以及同族皇親的性命爲螻蟻,爲你個人恩怨葬送她們的人生。”
“此事朕替你瞞了一年,但瞞不了一世,你想安度餘生,難!”
靜王的臉色瞬間難看無比。
他抓着輪椅的手微微顫抖,眼裏呈現了痛苦之色。
“陛下......”他艱難的開口懇求,“臣願捐出所有爲大雍盡一份微薄之力,只求能消除臣的一二罪孽。”
反正他就一個人,錢財乃身外之物,散了就散了。
只要名聲還在,只要餘生能安安靜靜的不受人辱罵唾棄,他就滿足了。
明嘉公主看着一向溫和淡然的靜王,變得卑微恐慌,嘆了口氣。
“六皇叔,靜儀公主說你比其他皇叔都聰明,你本該用你的聰明爲大雍做些有用之事,爲何困在仇恨裏頭,喪失了你的睿智。”
她也不能理解靜王的冷血旁觀,以他的才智,理應知道慕雲璋成不了事。
既然成不了事,自有他毀滅的一刻,何必拿那麼多人的命來拖他下地獄。
聽得明嘉公主此話,靜王愣了片刻,然後苦笑不已:“我不聰明,我蠢笨得很......”
“蠢笨到......”靜王哽了一下,眼角有淚光忽閃,雙手握成了拳頭。
隨後卻頹然嘆氣:“算了,我罪孽深重,隨陛下處置吧!”
不過轉眼間,原本努力爭取保留名聲的靜王,突然間就放棄了掙扎。
臉上沒有了溫和的表情,而是了無生氣。
這樣快速的轉變,怕是存了死志。
姐弟倆對看一眼,眼裏都有詫異之色。
祈求安度餘生的人,怎麼說到自己蠢笨就不想活了?
“皇叔是否有什麼難言之隱?”明嘉公主心裏微動,問了出來。
神情頹然的靜王,搖了搖頭:“皇叔沒什麼難言之隱,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是否跟六皇嬸有關?”
“不,沒什麼六皇嬸。”靜王如同被刺激到般,突然怒恨起來:“明嘉,你沒有六皇嬸,她不是,她不配!”
她不配,最後三個字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喊出來。
天子當即打了手勢,揮退大殿裏的閒雜人等。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靜王卻捂臉垂頭,拒絕回答。
慕玄月走近兩步蹲下去與靜王平視:“我母后說過,你小時候看到宮女被責罰都會爲她求情,心底溫軟,看不得別人受罪,你非心狠之人,到底是誰讓你變成了見死不救之輩?”
垂着腦袋的靜王神色痛苦變幻。
是啊,他爲何就變了。
變得自己都厭棄了自己。
最後仇報了,也沒見自己有多歡愉。
反而時不時的被某些情緒噬食內心,讓自己徹夜難安。
既然都已經這樣,還有什麼不可說的呢!
良久之後,臉色恢復如常的靜王,才晦澀的道出不爲人知的祕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