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懸泉鎮往北行三十里,可抵疏勒河。

    身後追兵不息,迅如疾風。來不及等李休璟佈置,對方距離他們只剩一射之地。他只得繼續振繮,帶領衆人奔向前方。

    “你該不會是想把他們。”李休璟似乎想起什麼,垂眼看向裴皎然。

    聞問裴皎然挑脣,手覆於李休璟手上。握住繮繩,和他一塊驅馬。

    據她所知有一窩流寇盤踞於疏勒河附近,仗着有流沙天險。時常在路上劫掠商旅,州廨屢次想派兵剿滅,但是礙於這夥人紀律嚴明且神出鬼沒,州廨因甚少能逮住他們,只得作罷。畢竟相較於沙匪而已,抵禦吐蕃擾境更爲重要。但是如果這夥沙匪,主動襲擊朝廷的鎮軍,已經構成謀反,朝廷可以直接將其剿滅。

    “爾等小賊還不勒馬束手就擒!”身後追擊他們的靳押官見他們沒停下的意思,冷聲斥道,“傳我令!即刻將一衆小賊擒下,若有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

    身後箭矢破空而至。李休璟聞聲瞬時矮身,順道將裴皎然也壓了下去。

    衆騎堪堪避開一波箭雨。李休璟一面策馬,一面回身,“靳押官,何必對我窮追不捨呢?跟着高賓未必有好結局啊。”

    “呸,無恥小賊還在這冒充李刺史。”靳押官挽弓搭箭,憤而射出一箭,“老子這就宰了你,回去向鎮將和刺史邀功。”

    李休璟聞言付之一笑,“靳押官莫不是患了眼疾?居然連本將都認不出了。還是說靳押官打算謀殺主將奪位篡權呢!”

    靳押官既非世家出身,也非文人。在馬背上南征北戰博軍功,自然不是善辯之人。這會子被李休璟連着嗆了兩回,已是怒不可遏,剛想要反駁。卻聽一女音道:“您同一蠢材說什麼。被人當做槍使,還不自知。對了前方有沙匪盤踞,靳押官還不上前殺匪立功。憑此功績,想必有潑天富貴等着,亦可掌軍中要職。”

    靳押官怒吼一聲,也不管身後數騎如何。執槍追了過去。

    二人均未具甲冑,且裴皎然身量輕,二人飛馳甩開靳押官一段距離,又停下來。等對方追到一射之地,再度振繮奔向前方,引誘其追上前。漸漸地無垠廣漠只剩下三騎,而疏勒河那片流沙地亦近在眼前。

    “朝廷來剿匪咯。”裴皎然朗聲喊道。

    話音落下遠處的胡楊林裏突然躥出幾人,一隻響箭於林間直入夜幕。

    突然亮堂的夜幕,亦照亮了這片土地。

    “坐穩了。”李休璟忽地高喊一聲,繼而環住裴皎然腰肢。

    身下駿馬隨着李休璟振繮,四蹄高揚。竟然直接躍過了眼前的流沙地,奔向疏勒河。

    夜風如刃。裴皎然身上的香氣隨着河水的氣息,一塊竄進了李休璟鼻間。荀令十里香似裹挾着凜冽殺意,縈在她頸側發間。馬兒飛馳於廣漠上,頭頂星河燦然,月如水晶盤。遠方可見疏勒河靜伏於夜幕下。此間寂寥,只聞風拂水起波瀾擊石聲。

    懷中人的襆頭緊貼於他頸側,冰冰涼涼地卻仍舊能攪得他心湖直泛漣漪。李休璟忍不住環緊了裴皎然腰肢,如同巨樹埋於泥下的根鬚,在渴求生命的同時,也在抵死糾纏。

    “皎然你看,是疏勒河。”

    身下的駿馬頗通人性,停在了疏勒河前。

    裴皎然翻身下馬,擡眼望向夜色下流淌前行的疏勒河。月光盡撲於她身上,在她身上給予一份溫柔平寧。千濤卷岸如雪至,廣漠無垠送風來。她衣袂飄飄彷彿月中仙,似乎稍不注意便可乘風踏雲,直上九霄。

    而此時,李休璟偏首看向裴皎然。看着她獨攬月光於己身,看她耽溺在星河倒懸於眼前的綺麗之景。

    疏勒河起至祁連山之南,古名端水。東漢及南北朝時又稱冥水。《漢書·地理志》中所記,“南籍端水出南羌中,西北入其澤, 溉民田。”如今其水系遍佈河西各處。

    收了目光,裴皎然虛睇李休璟,“我們該回去和賀諒他們匯合了。”

    月下,李休璟帶着裴皎然繞開那片流沙地,瞧瞧從小路撤回。一路追趕他們的靳押官,只見前方火光熠熠,心下疑慮之際,又策馬追了過去。

    結果馬陷人落。他想要呼救,可是身後身前皆空無一人。對準他的唯有冷銳箭矢。

    靳押官冷哂一聲。

    想他戎馬半生,最終居然死於一幫匪徒箭下。望了眼頭頂冷月,他緩慢舉起了手中長槍。

    就算死也得殺匪。

    此時兩人同乘一騎,趕到了與賀諒他們約定匯合的地方。那幫懸泉的鎮兵,已經被賀諒他們繳了兵器,捆成一團,又拿布團塞了嘴。

    “大將,人都在這。”賀諒上前道。

    掃了眼各個垂頭喪氣的鎮兵,李休璟嘆了口氣。

    他並不想對這些人動手。他們都曾爲守好腳下這片土地,流過血,拼過命。若是自己因高賓一人之故,便將他們所有人都斬了。此後在軍中便無立足之地,儘管賀諒他們明面上不會有意見,可暗裏多少也會與他生隙。

    “我有話要問他們。賀諒,把布拿掉。”

    賀諒依言帶人上前,拿走塞在幾人嘴裏的布團。

    “刺史饒命啊。我等皆是被高賓矇騙纔會對您出手啊。”其中一人道。

    聞言李休璟並不答。他清楚這些人與高賓並無多少利益牽扯,更多的是服從軍令。而高賓許給他們的是軍功授勳。

    “我知道。”李休璟走向幾人,垂眼看着他們,“方纔所爲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想要將功折罪,還得看你們表現。”

    那人聞言忙道:“刺史請說。我等願意爲您效勞。”

    裴皎然在旁靜靜看着,脣梢微挑。眼中露了幾分同情。

    河西其他州,皆奉獨孤忱爲主。而瓜州因是李休璟執掌的緣故,他與獨孤忱之間,並不像其他人那樣親厚,但也沒有交惡,卻只能遊離於圈外。

    他身旁的副將馮元顯,雖然是一起過過命的兄弟,自然可信,但也不能全信。畢竟人心難測,再有人許給高官厚祿的情況下,他未必不會叛變。而且馮元顯底下那些兵,大多數情況不明,無法保證有無被外力滲透。

    至於賀諒,是李休璟的親衛首領。二人關係匪淺,而且也深得他信任。管着的那些親衛也是精挑細選出來,背景清晰明瞭,內部也整肅的不錯。這些人沒什麼可挑剔,畢竟李休璟死了,他們也會被作爲餘孽遭到清洗。

    眼下的李休璟,如同孤舟。隨時都有可能遭到冷箭的突襲而殞命。

    “帶我們回懸泉鎮。”李休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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