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扉不在,裴皎然也懶得留在縣廨。索性拉上李休璟一塊去城裏閒逛,好好感受一下在瓜州最後一個年。

    許是因爲沒有烽火,今年又一年風調雨順的,今日的瓜州城格外熱鬧。燈如晝,衣冠雜沓,車馬駢闐。

    二人並肩行在人羣裏,李休璟望了望裴皎然。想要牽住她的手,猶豫再三又放了下來。

    “刺史想牽就牽吧。”裴皎然溫聲道。

    冰涼的手指瞬時落進了那溫暖寬厚的掌心中。

    任由李休璟牽着她,裴皎然舒眉。

    二人走着走着便到了城牆附近,回頭看了眼身後擁擠的人潮。互視一眼,提氣奔上了城樓。

    “還是這裏舒坦。”背倚着城牆裴皎然道。

    雖然一早就知道街上會無比熱鬧,但是這麼多人還是在她意料之外。若非李休璟一直牽着她,只怕兩人早被人羣擠散。

    城頭巡守的軍士瞧見二人,正欲上前。李休璟朝他揮揮手,示意他繼續巡邏,不必管他們。

    城樓下是喧鬧的燈市,裴皎然垂眼俯瞰煙火。

    “還真是有幾分捨不得這裏。”裴皎然掀眸溫聲道。

    這裏是她傾注過心血治理的地方。縱然她有自己的私心和算計,但這片地方並不全是冰冷無情的權力場,尚有一份赤忱。而她的赤忱或許也只會留於此處。

    “但你得朝前看。縱然此處安寧,可也非你久留之處。”李休璟緊緊握住她的手,“清嘉照顧好自己。”

    城裏年味濃郁,街頭巷尾的爆竹聲此起彼伏。每一聲都是對來年的期盼。

    裴皎然轉頭看着李休璟,揚脣笑了笑。

    “快開春吧。我還想再看看河西的春景。”

    李休璟聞言不答。他只希望春天的腳步能夠再慢些,儘管春來萬物復甦,會帶來新的希翼。但同樣意味着裴皎然任期到頭了。

    假期結束後,裴皎然拉着李休璟去水渠附近轉了轉。二人剛好遇上崔縣丞。

    “明府,您……您就要走了吧?”崔縣丞一臉感傷。

    平心而論,他希望裴皎然能多留一會。她在任上做得太好,也不知道下一任縣令會不會有她這個魄力。要是沒有的話,受苦的只會是百姓。

    “是啊。明天我就得走了。”裴皎然看着即將收尾的水渠,微微一笑,“別這樣。說不定等我致仕時,會回晉昌看看呢?”

    崔縣丞聞言垂首。

    見崔縣丞這模樣,裴皎然沒再說話。過了今夜她就要離開晉昌了。

    這座連接安西與長安兩地的樞紐,胡漢通商之地,邊境要塞。背倚疏勒河,遠眺祁連山的瓜州,終將和她切斷干係。

    在此地四年,她見過來往商賈雲集,盛大繁華,百姓安居樂業,綠洲廣袤,也見過赤地千里,顆粒無收的慘狀,更見過吐蕃擾境,城上烽火四起,屯糧遭毀,她無奈之下選擇犧牲一部分人,保護瓜州時百姓的怒火。她用爲彌補前世錯誤作掩,帶着剩餘赤忱,算計百姓爲她的政績鋪路。

    她希望此地百姓能夠永遠安寧。所以她給朝廷了一封滿意的答卷,縣廨治理甚佳,齊心協力的縣鎮兵,還有滿滿當當的糧倉。

    她不知道在吐蕃日益強盛下,瓜州乃至河西會面臨怎樣的風雨。但是她能做的,只有這麼多。

    只是遺憾無法見到水渠落成,見不到瓜州豐收,運糧入靈州,北送長安之景。

    碧扉不在身旁,裴皎然只能自己草草收拾了行李。她並沒多少東西,全身最值錢的,怕是隻有純均和李休璟給她的玉佩、耳墜了。

    “把這個替我送給碧扉吧。”裴皎然喚來庶僕吩咐道。

    接過裴皎然手裏沉甸甸的箱子,庶僕不解地道:“您不自己留點麼?路上喫什麼。”

    “山人自有妙計。”

    裴皎然施然出了縣廨,縣廨門口都是來相送的縣廨僚佐。在崔縣丞的帶領下,紛紛向她施力拜別。

    她牽着馬,慢悠悠地往城門口走。路上擠滿了來送她的瓜州百姓。

    “明府,這蒸餅你帶着路上喫。”一娘子將竹籃塞到她手裏道。

    “明府,這是我自己家釀的酒,您拿着路上喝。”

    “明府……”

    還未走到城門口,裴皎然已經手裏已經提滿了東西。

    看着一衆百姓,裴皎然頗爲無奈。只得朝他們拱手,“諸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不要在送了。”

    言罷她將手裏所有東西都還了回去。瞬時翻身上馬,奔向城門口。

    李休璟已經領着州廨僚佐在門口侯着她。

    “來了。”李休璟笑道。

    聞言裴皎然下馬,看向身後百姓。

    “裴明府,一路平安吶。”

    “裴明府,您要多多保重。”

    “若無裴明府上奏,我等何來安寧。就此與您拜別,望您此去多多珍重。”

    聽着百姓的聲音,裴皎然長身作揖。

    “山高水長,諸位父老鄉親多多保重。”

    “裴皎然。”碧扉從人羣裏竄了出來,哭着跑向她,“你一個人在長安要照顧好自己。有機會我就會去找你!”

    “好。那我在長安等你。”裴皎然微笑道。

    說罷她與李休璟飛身上馬,在賀諒等人的目送下,策馬遠去。

    二人依然並轡同行,在身後瓜州城越來越遠時,李休璟勒住了馬。

    他沒法再往前送了。

    “清嘉。”李休璟將掛在一側的行囊遞給裴皎然,“一點心意拿着路上用。你可以趁着裝束假,好好休息休息。”

    “刺史是想讓御史彈劾我受賄?”裴皎然掂着行囊笑道。

    瞥她一眼,李休璟輕笑,“你不說誰知道?此去長安山高路迢,你多多珍重。”

    望着李休璟,裴皎然眼露深色。

    “我還有件事要拜託刺史。”

    “什麼?”

    “替我好好照顧碧扉,若是可以的話。派個人把她送到杭州西湖邊的鸞園去。”裴皎然沉睫垂眼,“會有人替我庇護她。”

    聞言李休璟頷首,見裴皎然揚鞭欲走。忽地開口,“你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多珍重。”

    “只是這樣?”

    裴皎然一愕。離別當珍重,亦當鄭重。她回答的已經夠好了,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想了想裴皎然笑道:“我在長安等你。”

    說完裴皎然又後悔了。她並不知道自己回去她會遭遇什麼,也不知道他會如何。能不能再見也還是個未知數,所以這樣的話或許不應該說。

    “屆時記得在長安以郎官清迎我。要西市胡大娘家的。”說完李休璟翻身上馬,縱馬遠去。

    沒走幾步他又停下來,勒馬回望那道也逐漸遠去的背影。

    他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雖然他私心是想將她留在身邊親自護着,但是她生來就非籠中雀鳥,她爲猛隼,自當翱翔於天際。他如何能困她於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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