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御史臺,籠於身上的陰冷在夏風下散去。回頭望了眼覆在一片青柏之下的御史臺,早起的青烏聚在一塊嘰嘰喳喳地叫喚着。

    擡頭看向那羣聒噪的青烏,裴皎然理了理袖上摺痕。與趕來御史臺公廨的同僚,打了個招呼,步履從容地往戶部公廨走。

    她來得剛巧,正好遇見元彥衝。二人相互揖首,裴皎然舒眉一笑。

    “元散端,崔臺主讓你回御史臺一趟。他有事要交代。”裴皎然語調款柔。

    聽着她的話,元彥衝皺眉。朝她點點頭,匆忙離去。

    回頭望向元彥衝的背影,裴皎然視線深邃。

    適才魏臺端提及李休璟的時候,她就覺得極有可能是元彥衝向王璵提了此事,所以她纔會故意點出元、李二人間的關係。一來是想看看元彥衝在此中到底充當了什麼角色,二來是想借此徹底讓王璵斷絕招攬李休璟的念頭。畢竟他於她而言,用處頗多,最好是能掌控於手中。

    “裴副端,您回來了。”

    攏回思緒,裴皎然尋聲望了過去。見是昨夜留在戶部的殿中侍御史,她面上浮笑,“十六郎。昨夜辛苦啦,先去公廚用朝食,歇息一會再過來。我在這盯着便可。”

    她素來親和力極佳,而且也無架子。比起御史臺其他人的不苟言笑、行事狠厲來說,她反倒顯得慈眉善目、和藹和親。

    送走了殿中侍御史,裴皎然負手慢悠悠地往戶部公房走。韶光正好,透過六部公房門口所栽柏樹間的縫隙落於廊廡前。

    原本正在公房內交頭接耳的戶部衆官員,見她進來,紛紛止了議論。正襟危坐,皺眉埋首理賬。

    算盤撥得噼啪響,裴皎然含笑走到上首位置正襟坐下。又開始了一天漫長且枯燥的監工生活。

    彈劾的文牘她已經在魏臺端的准許下遞交給政事堂,現在只消比部那邊核算出兩司公廨記賬有錯漏。她便可以行使御史臺的職權,糾彈延資庫、戶部和鹽鐵。順勢把藏在其中的蛀蟲揪出來,如此她纔能有機會沾染財賦。

    她面上笑意溫和,然戶部衆僚佐卻是大氣不敢出,低頭算賬。

    不過好在過了今天就能送走御史臺這些官見愁了。特別是裴皎然這個鬼見愁,別看她一天到晚都是笑眯眯。

    可自從她入御史臺以後,長安諸司公廨的官員都沒過一天安生日子。以比部查出神策賬冊有疏漏爲由,堂而皇之地帶着人進了神策公廨拿人。並且還能安然無恙地離去,且不被賈相公責罵,可見其能力非同尋常。

    目光從戶部衆僚佐面上掠過,裴皎然淺淺勾脣,深眸微眯。

    她忽然有些懷念前世任監察御史的日子,誰都能彈劾,且不用顧忌旁人。彼時光她一人彈劾的文牘,都能有數十封,雖然大部分都會被臺主拒絕罷了。更有趣的是那時候的臺主也是崔臺主。

    眼下二人雖然又同屬御史臺,可惜卻不同路。

    想到這裴皎然脣際微揚。

    把玩着白玉狼毫筆,裴皎然揚言看向離她最近的戶部度支司的官員,起身緩步走過去。

    那度支司的官員原本正在埋頭算賬,可擡頭瞧見裴皎然,嚇得他手中青竹管筆直接砸在地上。

    “裴……裴侍御……”那官員被嚇得說話都不利索。

    神色溫和地望向他,裴皎然莞爾,“不用怕我,繼續記賬便是。還有多久才能算完。”

    “大約今晚日落就能算完了。”

    裴皎然聞言頷首。

    戶部的速度和她預想的差不多。雖然賬冊存異,但是戶部收上來的夏稅還是得按制交給太府寺。財賦只要進了太府寺,再想出納便需稟臨度支符文,太府寺依符奉行。度支則憑案勘覆,互相監視,以絕奸欺。

    換而言之,只要東西進了太府寺。再有人想指使夏侯珍利用延資庫侵吞賦稅,便會十分麻煩。

    昨夜她發現延資庫的賬簿上有幾處細微改動的痕跡,而戶部、鹽鐵司的賬冊也有幾處改動。顯然是三司之間的內鬼在幕後主使的授意下,將兩司的合算積欠,改成了延資庫所記的積欠。

    “裴皎然。”

    聽得門口傳來元彥衝的聲音,裴皎然皺眉望了過去。

    卻見元彥衝臉色不善地看着她,明顯是有怒火。

    “元散端有事?”裴皎然捧茶笑問。

    “你出來,我有話要問你。”見裴皎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元彥衝沉聲道:“就一會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我可不敢擅離職守。”

    “你去裏面替裴副端盯着。”元彥衝對着身旁的書吏吩咐道。

    聞言裴皎然挑眉。擱下茶盞,施然走了出去。

    見裴皎然出來,元彥衝當下拽着她往一旁走。隨手選了間公房,推門進去。

    “你是不是知道李休璟即將回來?所以故意把我和他認識的事捅出去!”

    抽回被元彥衝拽着的袖子,屈指撫平皺皺巴巴的袖子,裴皎然脣邊呷笑,“這件事情和你有什麼關係?王相公問話,我自然不敢欺瞞他。”

    見她這模樣,元彥衝壓根發緊。恨不得衝上揍她一頓,可是一想起裴皎然擅長劍術。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你別想着拉攏他了。他若回來,他家自然也會替他鋪路。”元彥衝怒道。

    “隴西李家麼?”裴皎然輕哂,“他都離家出走這麼多年,李家未必會幫他吧。更何況他是武將,爭權奪利這事他未必擅長。”

    “哪又如何。反正我不會輕易讓你如願。”

    原本他和王相公提及李休璟,就是想借此機會拉攏隴西李家。借李家之手離間裴皎然和李休璟,沒想到裴皎然卻先一步,挑明他們倆的關係。

    若是李休璟有立場也就罷了,可偏偏是個沒立場的,且之前又和裴皎然關係近。剛纔崔臺主讓他去御史臺,又將此事問了一遍。

    他無奈下。只得告知了他和李休璟的確早年就認識,不過只是同窗之誼。此後二人再無聯繫。

    看着他,崔臺主久久沒說話。似乎是放棄了拉攏李休璟的想法。畢竟這樣一個無法掌控的因素,留在身邊並不安全。

    聞言裴皎然挽脣,一步步走進元彥衝。

    “元彥衝。”裴皎然溫聲喚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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