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城諸司在御史臺的糾察下和戶部的催債中有驚無險地完成了八月都帳。至於那份彈劾延資庫賬目有誤的奏疏,如同投石入水般再無聲息。

    而諸司的朝臣們也在驚懼中盼來了中秋的假日。中秋已至,也意味着一年沒剩下多久。

    今年中秋輪到裴皎然當值,還有個殿中侍御史也被安排在今天值宿。

    在公廚用過飯,裴皎然便踱回了知西推的公房。趁着四下無人,輕巧地躍上瓦檐,沐月而坐。最後仰面躺下,手枕在腦後。

    去歲這個時候,她還是瓜州晉昌縣令。一轉眼她已是臺院的副端。她清楚在很多人眼中她年輕,資歷淺,任知西推根本就是走了狗屎運和投了賈公閭的門道。

    但是隻有明眼人知道,她根本就是賈公閭特意豎給王璵他們看的活靶子。

    思緒至此,裴皎然翻了個白眼。從懷裏摸了兩個火晶柿子啃着。入秋後,落了霜的柿子最爲甘甜可口。

    一封信順着袖口滑出落在瓦檐上。裴皎然看看那封信,眉梢微挑。

    她差點忘了,李休璟給她寫了封信。擦去手上汁水,裴皎然展信細閱。

    這次的信倒沒那麼酸腐,反倒是用一手中規中矩的館閣體,以公文對仗的形式同她說了瓜州田地長勢如何,今年必是豐年。還不忘在信中添上一句,若是順利的話,今年便可按照她的想法送糧北上,以備關中凶年。

    信末尾又添了句。假如我將不日北歸,卿可否溫酒相候?

    看着信上字跡,裴皎然雙眉蹙起。若李休璟能北歸,成爲她的盟友,她之後想要幹什麼也會順利不少。但是她眼下實在想不出李休璟任期滿後北歸長安,去往何處合適。

    南衙是閒司,李休璟若是去了,對她沒任何益處,反倒容易成爲掣肘。六部的話,王璵那邊只怕也會多有爲難。似乎只剩下一個神策軍是個好去處,但是以李休璟的性子,真的願意和內宦做同僚麼?

    她記得上輩子的李休璟,就對內宦頗爲厭惡。哪怕他本人也是出身神策,但還是厭惡神策軍中不少人。

    唯一交好的只有一個劉中尉。可要是沒有契機的話,李休璟便是入了神策軍,也沒有半分好處。

    想到這裏裴皎然深深嘆了口氣。該有個什麼樣的契機,能讓李休璟順利入神策軍呢?

    裴皎然在長安望月深思,殊不知千里之外的瓜州,同樣也有人在望月懷人。

    中秋的瓜州雖然比不上長安的繁華,但也是頗爲熱鬧。

    李休璟早早打發賀諒和馮元顯,帶碧扉和阿山去街上玩,自己則在州廨的院子裏對月獨酌。

    月在中天,皎潔明亮。李休璟傾酒入鈞窯白瓷杯中,盈盈月色落於酒上。舉杯嗅之,酒香清冽,飲下卻頗爲寒涼。

    斂眸喟嘆一聲,他想起了裴皎然。她就如同這盞中酒,嗅之香氣誘人,飲入腹中則涼薄無味,但又甘之如飴。

    自裴皎然離開以後,他每月都會和碧扉一塊寄信給她,告知她瓜州的近況如何。但是並沒有一封正式的回信,只會在給碧扉的回信中偶爾恰到好處地給他隻言片語。

    他實在摸不清她的想法,卻又期盼她的回信。眯着眼看向盞中月,他想等他回到長安後一定要找她好好問清楚。

    這廂李休璟在瓜州唸叨她,遠在屋檐上賞月的裴皎然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火速從屋檐上跳下,跑到公廚裏討了一碗生薑水。

    入秋後,感染風寒可不是小事。

    中秋過完,並不意味着朝廷可以就此鬆一口氣。

    防秋成了朝廷擺在第一位的事。所謂防秋是防吐蕃、回鶻以及突厥趁着秋高馬肥的時候南侵。

    因此今上不得不承認了魏博牙兵新擁立的節度使田寶臣之侄田文毅,至於其子田詡下落何處,朝廷並沒有過問。畢竟抵禦突厥那邊還得依靠河朔那邊,對於這些驕橫的藩鎮,也只能忍辱退讓,默許他們的行爲。

    同樣跟着忙碌起來的還有戶部度支司和延資庫的官員們。人糧馬料、軍衣、軍資這些都要估算一遍,發現有錯漏需要及時上報,以免有戰時事大軍開撥在即,卻得臨時籌措軍費。

    看着左藏庫的官員愁眉苦臉地清點着庫中出納,裴皎眸光漸深。

    左藏庫有鬼。想法一冒出,裴皎然的目光落在了賬簿上,絳脣微抿。

    朝廷諸道出境用兵向來都是依靠度支,稱之爲食出界糧。而鹽鐵和戶部各有各的供軍方案。鹽鐵有自己的巡院鹽場,每月會劃撥一分投入供軍的支用中,戶部則是靠兩稅、除陌錢抽出一部分作爲供軍的支用。

    眼下雖然說今上出面從內庫撥款,讓二司還清了延資庫的積欠。但是她總覺得這筆財賦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張讓等人手裏。

    備邊用的延資庫或許還是無錢可用。

    無聲地嘆了句,裴皎然沒再說話。她忽然想到一個人,這人或許能成爲她再次和內庫爭奪財賦的由頭。

    思付一會,裴皎然藉口她頭暈要出去透透氣,把監臨左藏庫的事務交付給殿中侍御。

    回頭望了眼一臉認真的殿中侍御,裴皎然斂眸,大步離開。

    等裴皎然從外回來時,殿中侍御已經和左藏庫的官員爭論起來。說他們違律,記在賬冊上的東西爲什麼不見了云云。

    說完殿中侍御在手中文牘上添了一句。左藏庫監守自盜。

    “告知臺主吧,我在此守着。左藏庫失竊非同小可。”裴皎然疏漠道。

    “喏。”

    看着殿中侍御史離去的背影,裴皎然偏首望向一臉無懼的左藏丞,眼露不喜。

    她其實和這位陳姓殿中侍御史相處的還算不錯。在聽說陳御史被御史臺其他人,誇文章不錯,哄着他出光臺錢的時候,敲醒了他。至此之後他就對自己頗爲敬仰。

    自己剛纔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卻裁定了他的命運。可這就是官場,同情他人,就是再給自己挖坑。行於此中,多一分同情,就會多一分危險。

    不多時,陳侍御帶着四名金吾衛復歸。傳達了崔臺主的意思,拿左藏庫大小官員入推鞠房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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