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可惜。實在是可惜啊。”魏帝連着說了兩次可惜,目光又落到裴皎然身上,“朕記得你上過一篇奏疏,寫得不錯。”

    “謝陛下誇讚。”裴皎然語調恭敬如舊。

    她猜不出爲何魏帝會突然問她是不是出身河東裴。雖然她家先祖和河東裴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但那都是百年前的事。眼下的她只是出身於江南一普通人家,恰好姓裴罷了。

    見魏帝久久未語,裴皎然睇目四周。忽而看向太子,見他正盯着自己,她面上浮起一抹笑意。

    這位太子着實是子憑母貴。其母是已故的竇皇后,與魏帝少年夫妻,伉儷情深,可惜卻紅顏薄命,在魏帝登基不到十年就病故。不過也奠定了太子儲副之位的穩固。

    只不過麼太子要是想順利登基,使皇權穩固,只怕不會那麼容易。

    想到這裴皎然不由覺得太子有點慘。即使儲副之位不會動搖,可一旦登基,就得接手一個爛攤子。外有強藩敵邦,內有中樞內宦鬥爭不止。而且她記得前世太子的日子,也過得不算好。魏帝對他保持着一種很微妙的態度,雖然從不言廢立,但是暗地又默許張讓他們扶持張賢妃之子。

    “臣以爲裴侍御所言在理。倘若今舍豐州不顧,不僅是違背祖訓,更會失民信。所以臣懇請陛下派兵支援豐州,收復失地。”太子語調誠懇。

    魏帝聽完轉身看向衆人,問道:“爾等以爲如何?”

    岑羲沒說話。裴皎然的想法和他一致,他還要表態什麼?更何況儲副都對此頗爲贊成。

    目光又落在了王璵身上,他垂首不答。顯然是默認了此事。

    至於賈、張二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一旁的裴皎然。而後賈公閭開口,“此事自當由陛下乾綱獨斷。”

    魏帝的目光轉落到裴皎然身上。

    君臣目標一致,那麼接下來該議的便是派何人去。

    裴皎然垂首施禮,沉聲道:“微臣倒是有一個人選,可以擔任此重任。”

    “誰?”魏帝問道。

    “瓜州刺史李休璟。此人六年前也曾平定過豐州的突厥叛亂,追殺其殘部至獨護山。因功由豐州司馬擢升爲瓜州刺史。”瞥了眼賈公閭,裴皎然繼續道:“微臣以爲由他配合劉中尉進攻豐州最爲合適。”

    “是和你在奏疏上一塊署名的那個?趙國公的嫡李休璟?”

    聞問裴皎然點點頭,“正是。”

    “瓜州離豐州路途遙遠,而且他任期還沒滿。如何能調任豐州與劉中尉共同作戰。”王璵出言反駁。

    王璵眼中滿是不贊同。

    虛眄他一眸,裴皎然繼續說,“豐州易守難攻,且突厥大多數都是騎兵。再加上這些年他們與我們都沒開過戰。兵者,最講究熟悉作戰環境,所以李休璟當是最合適的人選。若是王相公心有顧忌,何不如也推一人?”

    聽完這話,王璵拳頭捏的咯咯作響。豐州草茂,情況繁雜。若是不然一熟悉當地情況的人去領兵,只怕輕則被突厥伏殺,重則命喪於獸口。而且朝廷這些年目光都在河朔藩鎮與吐蕃身上,甚少有人注意到突厥。一時半會他也找不到合適人選。

    裴皎然這話分明是在挑釁他。你有本事就找個能取代李休璟,擔任前鋒主將的,沒本事就不要插手此事。

    魏帝瞅着面前的裴皎然,腦中回想起剛纔的口水仗。不得不說這人雖然年輕,但卻難得還有一份赤忱。而且她先前那番話,完全是設身處地地在爲他考慮。這也是爲什麼他要提那份奏疏的原由。這樣的人才,當然得好好利用起來。

    她的奏疏以及先前的言論,都鞭辟入裏且不枝不蔓,直接抽絲剝繭般理清其中要害。又態度誠懇。比起朝中那些文辭華麗者,裴皎然反倒是個不拘一格,乾脆利落的實幹者。魏帝不免對她多了幾分喜愛。

    “臣附陛下之議。”賈公閭率先開口道。

    “臣附議。”岑羲亦道。

    三省主官已有兩人開了口。王璵狠狠剜了眼裴皎然,垂首作揖,“臣也附議。”

    很顯然陛下對裴皎然頗爲賞識。若是自己再出言針鋒相對,說不定還要被陛下遷怒。只是真的要讓賈公閭再拉一援助麼?

    “朕聽說你是武昌黎的徒弟。”魏帝悠悠道了一句。

    “微臣雖然是昌黎公之徒,但亦是天子門生。”裴皎然垂首,語調恭敬,“得蒙天恩才得以入仕爲官。既食君祿,自當爲君分憂。”

    她回答的頗爲正經,也帶有幾分討好諂媚之意。可魏帝聽了面上並無任何厭惡,反倒是輕聲一笑。

    “你既推舉了他,倘若他不能得勝亦或者是臨陣脫逃。可得與他一同論罪,你可願意?”

    “微臣明白。”裴皎然溫和一笑。

    她在決心舉薦李休璟的時候,就考慮好可能會面臨的一切後果。但是她別無選擇,暫時除了李休璟外她找不到第二個合適的人選,與之合作。

    不過……

    裴皎然餘光瞥了眼岑羲,若之後能拉攏此人,也許事情會順利不少。但是她記得他素來不攪合進黨爭中,脾氣古怪,爲人也不是那麼好相處。

    思?一會,她暫時打消拉攏岑羲的念頭。

    有些念頭,還沒到非要暴露的時候。

    “行了,政事堂即刻擬詔吧。”魏帝眯眼看向王璵,沉聲道:“朕記得中書舍人尚有一空缺吧?”

    “回陛下確有此事。”王璵眉梢蹙了蹙。

    “那便讓她暫時代領中書舍人吧。另外再加一銜。”魏帝移目看向衆人。

    王璵和賈公閭皆是一愕,連太子也是一臉震驚地看着魏帝。

    只聽見魏帝搖首輕笑,“專典機密。”

    話止張讓滿眼愕然地看向魏帝,三人不約而同地移目裴皎然,卻見她也是一臉震驚。

    太子默默瞥了眼裴皎然。不由暗自腹誹起來,此人多半是裝的。

    賈公閭忽地收回目光,王璵則沉首不語。

    皇帝此舉在他們意料之外。

    連着張讓也打量了裴皎然好一會,他不明白皇帝到底想幹什麼。

    裴皎然沉睫斂眸。她的確想入中樞,所以像中書舍人這樣的清要之職,且有事權,她自然是十分看中。

    但是魏帝給她加上個專掌機要,還是讓她頗覺意外。有此銜意味着她將臨駕於其他中書舍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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