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得一聲諸軍入禁落下,金吾衛們齊聲喊喏,分爲左右兩隊迅速步入皇城。含光和安上二門徐徐閉上,復有金吾衛將軍奔至城頭向大將軍稟告情況和人數。
待得大將軍複覈確認後,齊聲高喊,“金吾不禁,與民同樂。”
話音剛落,人羣裏剎那爆發出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坊外歡聲似雷動。
聽得門外傳來的敲門聲,裴皎然動作穩當地往眉間添了朵花鈿。看着鏡中的自己,她彎了彎脣。
“我這畫花鈿的手藝還不錯嘛。”裴皎然喃喃道。
挽起迤地的披帛,裴皎然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一推開門,便瞧見了李休璟。他一身窄袖
湖藍對珠連紋缺袴袍,腰繫着蹀躞帶,頭戴襆頭。身上武將的氣息蕩然無存,反倒是像長安城的世家公子。
目光遊曳在李休璟身上,裴皎然莞爾。
“清嘉。”李休璟喚了一聲,“你今日這模樣很好看。”
外罩鑲狐狸毛的硃紅大袖衫,穿着花纈嫩黃闊袖衫子,十樣錦緋裙,肩搭白紗帔子。發綰驚鴻鬢,雖然頭飾只有一把牡丹金梳背和幾支珍珠簪,但已讓人覺得驚豔。
“快走吧。”瞥了李休璟一眸,裴皎然提裙前行。
二人並肩遊入鬧市。
跌落繁華中的長安城已被喝彩聲佔領。前方冷不丁地冒出一大片火來,喝彩聲更重。原來是域外而來的幻術雜技師們,正在表演百人吐火的壯景。
琵琶羌笛瑟鼓胡琴齊響,百來個頭戴獅子面具,身具綵衣的人。他們載歌載舞,跳的正是《五方獅子舞》。
跟着人潮往前走。又見一天竺僧,盤膝坐於地上,忽而朝空中拋出一根竹杖,口中唸唸有詞。瞬時有煙霧騰於半空,待得煙霧散盡後一女子翩然飛下,朝着人羣中含睇調笑,輕揮衣袂。
“舞。”那天竺僧道。
那女子聞言舒腰擺袖,曳緒迴雪,迅赴摩跌。轉而又捧酒落於人羣中,盈盈含笑。目光流於衆人身上,似在搜尋什麼。
她移步遞酒於李休璟,眼波流轉。
看着面前的女子,李休璟皺眉。並沒有打算要接過的意思。
一旁身着翻領胡服的男子,看他一眼。伸手奪過酒盞一飲而盡。在他正欲朝女子示好的時候,卻見那美女化爲竹杖飛回天竺僧手中。
那人瞪大眼睛,哀嚎一聲。臉露沮喪。
同情地看了眼那人,裴皎然搖搖頭。
“我們去前面看看?”察覺到旁邊有人看着裴皎然,李休璟挪了一步,擋住了周圍覬覦的視線。
聞問裴皎然頷首,“好啊。”
街上是越來越熱鬧。不知不覺間便走到了大慈恩寺附近,此處更是人潮洶涌。
聽得風中傳來的誦經聲,裴皎然挑脣。抓住身旁一行色匆匆的人問道:“今夜慈恩寺是有什麼熱鬧事麼?”
“講經?”裴皎然瞬時來了興趣。拉着李休璟的手,就往大慈恩寺的方向走。
二人趕在寺門關閉前,溜了進去。
隨着人羣穿過眼前七重浮屠的庭院,便到了大雄寶殿前。
四周蓮花燭燈俱亮,眼前法壇華麗。淨慧禪師身穿七寶袈裟,結跏趺坐在蒲團。雙手合十於身前,慈眉善目地望向信衆們。
淨慧唸了聲佛號,身旁光冥冥。以至梵音似從天上來,頗具意境。臺下的信衆則是一臉崇拜地看着他。
法壇上傳來徐徐平緩的聲音,縈繞在二人耳際。
淨慧講的是《文殊師利般若經》。此書起自兩晉,卻在義理上和道家所講的玄學有異曲同工之妙。只因兩晉時清談成風,而彼時佛家雖然入中原已有百年,但是受時下清談風氣影響,故而時常援引莊子的《逍遙遊》。
而南北朝時,雖然佛家曾達巔峯,但是也時常借鑑玄學思想。只爲在本土化的同時,又得認同。
“唉。”裴皎然幽幽嘆息一聲,意味深長地望向淨慧,“道家雖然務虛,但卻修現世。而佛則講究一個因果,今世積德行善,來世得來福報。可是於何處見因果呢?”
她聲音雖輕,但在安靜的講經會上卻足以讓人聽見。
前方數道目光落在了裴皎然身上,就連淨慧也停下講經,望向她。
“施主似有高見。小僧見施主有佛心,何不如坐而論道。”
聞言裴皎然打了個哈欠,語調慵懶,“佛家重因果,避世修身。那麼我問一句,禪師佛心在何處?”
“佛心?”淨慧皺眉,思?片刻沉聲道:“唸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心遍一切處。”
“可禪師真有佛心麼?《法句經》曰貪慾生憂,貪慾生畏;無所貪慾,何憂何畏。禪師的佛心只有憂懼吧。”裴皎然揚脣冷哂一聲。
適才淨慧的講經,分明就是想掏空這些信衆的家財,充斥他的口袋。同時又享受着朝廷的供養,置良田和蓄婢伺候。
“豎子無禮。憑你怎敢論禪師的佛心。”人羣中有人怒道。
“我爲何不敢?”裴皎然揚首立於煌煌燈火之下,神色傲然。
佛也好,道也罷。本就是依附於政治權力而生的產物,而觀南北兩朝因佛寺昌盛,民生凋敝,政令難行之事更是數不勝數。前梁武帝蕭衍篤信佛道,最後更是三入佛寺,迫得朝臣次次以數億錢贖回。
縱觀南北朝諸帝,惟有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裏,居然前後三舍身爲寺家奴,最後竟爲侯景所逼,餓死臺城,國亦尋滅。可見事佛求福至,乃更得禍。
“滾出去。”人羣中有人吼道。
聽着人羣中的叫囂聲,裴皎然挑眉。拉起李休璟往外走。
眼瞅着二人即將走出去,裴皎然忽道。
“難得今日風清月朗。玄胤何不如同我一道登上大雁塔,以觀今夜長安佳景?”
“好。”
二人足下一點,雙雙奔向大雁塔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