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偌大的殿中,紙張燃燒的氣味顯得微不足道。士子們仍舊在奮筆疾書,對周遭的一切都充耳不聞。低頭飲了口杏酪,屈指輕輕叩着案几。

    殿外的雨依然在下。然隨着暮色漸深,殿內燈火越發晦暗,如同螢火般的蠟燭輕輕躍動着。沉甸甸的鼓聲自殿外游來,每一鼓落下各坊的門會相繼關閉,長安至此入夜。

    士子們相繼離去,殿內只剩下幾人。連同其他幾名舍人一塊起身,持了蠟燭走到剩餘的士子面前,爲他們掌燈。半個時辰後,剩下的士子們拜過御座後,又向考策官們作揖然後相繼離去。

    內侍和吏部書吏在清點了考卷的數量,即刻上前封卷。並且在殿中侍御史的監督下將策文糊名裝箱,交給金吾衛送入尚書都省。

    因着等這些事全部處理完,尚且需要一段時間。另外兩位考策官互邀着去尚書省的公廚用飯食,裴皎然深吸口氣,轉身往外走。

    此時的長安城裏已經陷入黑沉中,鼓聲也逐漸黯淡下去。望着幾名士子在金吾衛的陪同下漸行漸遠的背影,裴皎然不禁一笑。

    “清嘉,你不和他們去用飯麼?”陸徵從外走過來,揚了揚手裏的食盒,“要不要嚐嚐金吾衛公廨的飯食?”

    瞥了眼陸徵手中食盒,裴皎然欲開口。忽然看見李休璟從遠處而來,瞬時將脣邊的話嚥了下去。

    “算了。我頭一回當考策官,還是先去尚書都省的公房等着吧。告辭。”說完裴皎然頭也不回地走了。

    迎面走向李休璟,裴皎然二話不說直接攔下他,示意他跟自己過來。雖然她不清楚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但是上次的算計還是得讓他知曉一二。

    看着落在自己袖上的手,李休璟挽脣。任由裴皎然拉着他前行,二人跟在一衆興高采烈的士子們背後出了承天門。

    “去神策衛所吧。我替你準備了飯食。”

    餓了一天的裴皎然沒反駁,跟着李休璟往神策衛所走。駐守在裏面的右神策軍士,一見李休璟進來,忙起身相迎。目光落到裴皎然身上時,皆瞪大了眼睛。

    挑眉看向一衆右神策軍士,裴皎然挑脣微微一笑,“諸位好啊。”

    “裴……裴舍人好。”

    磕磕巴巴的聲音入耳,裴皎然眼中笑意更深。看樣子她上次在神策公廨做的事,給他們留下了陰影。

    “你不餓麼?”李休璟看了看一臉和善的裴皎然,拉着她進了一旁的公房。

    食案上擺了幾樣飯食,尚冒着熱氣。顯然是剛剛做好沒多久端來的。

    餓得頭髮暈的裴皎然,顧不得儀態。反正天大地大喫飯最大。

    “那日你來尋我時,被人跟蹤了都沒發現麼?”裴皎然咬了口清燉蟹粉獅子頭,慢悠悠地開口,“我暫時沒功夫去尋那人是誰。不過我向陸徵打聽了那內侍的樣貌。不高還有點跛腳,你最好差人去查查。”

    如今李休璟在右軍最大的好處就是,頂上又沒神策大將軍,劉中尉也是任他折騰。讓他可以在右軍裏大展身手。

    換了碟玉碎三消喫着,魚肉鮮美的味道恰到好處的融進了飯中,讓人食指大動。裴皎然細嚼着飯,眉宇舒展。

    她有好久沒喫玉碎三消了。這味道真是令人懷念。

    一旁的李休璟目光凝在她身上,“剛纔爲什麼不跟陸徵走?”

    “我不喜歡身邊藏有未知的危險。”食畢裴皎然持帕睇了眼李休璟,“你當值是不是有些過於頻繁了?”

    “怕你餓着。好了,清嘉我送你出去。”

    眯眸看着李休璟,裴皎然輕哼一聲。移步離開,忽然瞥見掛在一旁的盔甲,“原來你當值可以不穿甲啊。”

    不等他回答,裴皎然已經疾步離去。

    離開神策衛所,穿過只有冷寂宮燈的承天門街,往尚書都省走。

    爲了方便考策官們評卷,尚書省特意闢了間公房出來。且爲了保密和安全特意安排了金吾衛在此守着。

    看着站在窗角的金吾衛,裴皎然深吸口氣走了進去。見另外二人還沒來,她盤膝坐在軟墊上,打算闔眸小憩一會。

    剛闔眸,門便被人推開。冷風瞬時灌了進來,擡首看着進來的二人,裴皎然皺眉。

    二人依次入座,打開策文箱。取出一摞考卷來,分給裴皎然一沓。

    手旁的燭火噼裏啪啦地燒着,任雅相和吏部侍郎看得昏昏欲睡。更漏伴着夜色一點點滴深,案上制科的策卷越鋪越多。

    默默掐了自己一下,任雅相喃喃道:“都說了要務實,這文章怎麼還是華而不實。”說着他看了眼同樣在提筆判第的裴皎然,“清嘉你那策文要是不燒該多好。讓他們看看你的狀元之才。”

    這可是國朝開女學來,唯一位女狀元誒。

    將手中判第後的卷子丟入書箱裏,裴皎然望向任雅相,“信手之作,難入聖聽。任舍人可莫要再提此事了。哪有考策官現場做策問的道理,只是我一時技癢罷了。”

    她一臉肅色,任雅相嘆了口氣。繼續看策問。未幾公廚的雜役又給他們送來了雜餜子和熱茶。

    另外二人得了補給,閱卷也變得十分有精神。可還是意志力抵不過年紀大,不消一會便擱筆肘一塌,趴在案上呼呼大睡。

    周圍兩人鼾聲如雷,裴皎然喟嘆。每份考卷都需要三名考策官共同意見,還在那二人已經看完不少。

    她只需要看完自己手頭上這些考卷,再在他們看的那些考卷上留下評第意見。

    看着手裏這份出自河朔三鎮士子之手的策問,裴皎然揚脣冷哂。

    她手裏這份直言極諫科的策文,無一不是在針對魏帝崇尚的無爲而治,還頗爲隱晦地指出了正是因爲如此才導致閹黨亂政。

    策文陳詞慷慨激昂,也一針見血。這是她今晚所看策文中,最吸引人的一份。

    只是這上面太多悖逆之言,若是將其直接呈於魏帝。又被張讓看見,做這份策文的士子,他的仕途只怕會到此終結,除非閹黨盡除。

    看着對奏工整的策文。裴皎然提筆評了最次一等後,將其丟入了一旁木箱中。又在該士子的文經邦國科上評爲第二等。至於那份滿是悖逆之言的策文,則會被禮部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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