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牢房內踱步,噠噠噠的腳步聲傳入耳中。裴皎然瞬時坐回石牀上盤膝打坐,雙眼沉閉。
獄卒探頭進來,疑道:“還沒醒?起來喫朝食了。”
一說完他就將手裏食盒打開。
看着案上的清粥小菜,裴皎然咬脣。擡手重新理好頭髮,繫上襆頭,正襟用膳。
雖然猜到御史臺對他們一視同仁,但是今日這頓飯實在是寒酸。搖頭嘆了口氣,裴皎然一臉悶悶不樂地喫完了朝食。
和她一樣抱怨的還有隔壁牢房的吏部侍郎和任雅相。二人平時喫慣了珍饈佳餚,眼下看見御史臺只給他們清粥小菜,自然是頗爲不滿。但是礙於御史的職權,又不得低頭。更何況人是鐵飯是鋼,不喫萬一餓死在御史獄,找誰說理去?
剛用完膳沒一會,又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裴皎然,太子要見你。”來人朗聲道。
熟悉的聲音入耳,裴皎然轉頭。見是長孫翼歸,稍稍鬆了口氣,“喏。”
雖然長孫翼歸是奉太子教命來的,但是御史臺仍復核了教命,才讓東宮把人帶走。
眼瞅東宮正門近在咫尺,長孫翼歸攔下裴皎然。示意隨行的東宮護衛先行,沉聲道:“你沒事吧?玄胤很擔心你,聽說我要帶你去太子,特意讓我問問你有沒需要幫忙的地方?”
詢問聲入耳裴皎然搖頭,移步繼續前行。
見狀長孫翼歸也追了過去,由東宮守衛驗明身份後才得以進入東宮的麗正殿。
太子並不在殿內,只有兩內侍候着。見二人入內,一內侍留於此次,一內侍則去通稟太子。
“裴皎然。”
聽得太子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裴皎然斂袖折腰,“微臣叩見太子。”
腳步聲頓在了茜紅紗制葡萄立鳳紋的屏風後。
即便隔着屏風,裴皎然也感受到未來君王審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可知孤爲何喚你來?”太子搬了把椅子,盤腿坐在上面。語調寡淡。
“回太子,微臣不知。”裴皎然攢眉,又沉聲試探性地詢問,“微臣猜許是因爲制科考題泄露一事?”
輕笑聲透過屏風傳入耳中,裴皎然垂於身側的手攥緊成拳。
“你很聰明。
話落耳際,裴皎然嘴角抽搐。這話雖然聽起來像是讚賞,但是太子的語氣卻平鋪直敘,聽上去並無半分讚許的意味。反倒是像不動神色的嘲諷。
裴皎然面目表情地看着屏風後的太子,嘆了口氣,“太子您想說什麼,直說便是。微臣願聽您教誨。”
屏風後人影攢動,裴皎然視線跟着他而行。輕裘緩帶的太子斂衣落座,目光也頓在了她身上。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底有銳芒一閃而過,“父親發敕令孤協同三司審理此案。孤今日讓你來,是想問問你覺得誰嫌疑最大。”
“殿下這話問的好生奇怪。微臣身爲涉案者,如何能隨意回答。”
擱下手中茶盞,太子冷笑,“可你真的有泄露過制科考題麼?你是父親欽定的考策官,倘若你陷於此中,百姓會怎麼看待朝廷?你只需要給孤一個合理的回答便是,孤的人聽過你那日在慈恩寺之言。”
裴皎然微妙地蹙起,似乎是不明白話裏意思。
“不必跟孤裝糊塗。孤知道你明白。”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裴皎然眯了眯眼。這似乎是個和太子談條件的好機會,“所以太子您是故意把微臣也牽扯進來。只是想通過微臣,指出一個禍亂朝廷綱紀的人。把他從朝局裏踢出去麼?”
“正是。”
“那麼太子想牽連多少人?”
“不必太多,主要幾人便可。”
“適才殿下您也說了,微臣不可能泄露制科考題。那麼便意味着微臣無需按照你的王令來拉其他人下水。”
“裴皎然。”太子眸光陡冷,聲音亦可讓天吳悚慄,“你別忘了你的身份。朝廷現在什麼情況,你不會不清楚。中樞爭利不止,你要是不想像濁物一樣被清理出去。就得明白審時度勢,明哲保身的道理。”
太子的語氣已經有幾分焦急。那日他的幕僚在聽經的人羣中,聽見了裴皎然對淨慧禪師的諷刺之言。翌日入宮時,便將此事稟報給他。他欣喜之餘,又想起裴皎然在豐州一事直言諫君。彼時便對她的看法有所改觀,視她做志同道合之人。
試探出太子的用意,裴皎然垂眸掩去瞳中笑意,又問,“那麼殿下打算平衡朝局還是一方權重。”
“孤是太子。”
“微臣換個問法。殿下更願意看誰統領百官呢?”裴皎然囅然莞爾。
“裴皎然,你逾矩了。”太子的聲線驟然如同黑雲壓城,迫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察覺到太子聲線中的殺意,本就如同落葉知秋般敏銳聰慧的裴皎然,瞬時頗有些認命地傾身稱罪,“妄自揣度殿下之心,是微臣之罪。”
見她乖乖認了錯,太子冷哼一聲。
“太子若要查。微臣以爲可從那日吏部當值的官員和金吾衛身上着手。”裴皎然一臉漠然地看着太子。她知道太子對失職者毫無興趣,他想要的只是藉機把那些收贓索賄的濁物清出去,悉數換成他的人。
思緒至此,裴皎然眯了眯眼。她忽然好奇此次參加制科的士子當中,又有多少是太子的人?他們真的和太子有一樣的理想麼?看起來這次科局不單純是魏帝臨時起意,反倒更像這對父子聯手做的局。
他們意在將牌桌重新洗牌。
餘光瞥見內廂有一道倩影緩步而來,裴皎然彎了彎脣,“下官還有一事不明,還請殿下指教。”
“你問。”太子皺眉道。
“微臣想知道,太子可有考慮過削減佛寺一事?”
話音落下太子一掌拍在書案上,騰地一下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