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策獄裏漆黑幽暗。裴皎然跟着劉中尉的親信往裏走,停在一間牢房前。只見一人被綁在刑架上,身上衣服和血污黏在一塊。很明顯是被人嚴刑招呼過。

    但還能辨出陸徵的模樣。

    “把門打開。”裴皎然沉聲道。

    身旁的軍士聞言開門讓她進去。

    刑架上陸徵聽見動靜,緩緩擡頭,“裴娘子,你怎麼來了?”

    “抱歉。此事是我……”裴皎然垂首,“你還好吧?”

    “死不了。神策軍和我們金吾衛早就不和多年,我在他們手裏會遭刑也不奇怪。”陸徵面上擠出一絲笑意,“清嘉,你快些離開。萬一他們說你我勾連,把你也投進神策獄該怎麼辦?”

    見識過神策軍那些駭人的刑法,他都心有餘悸。眼下見到裴皎然,更是不願意將她也牽扯進來。且不說那些刑具有多嚇人,她一個娘子要是進了神策獄,只怕會遭受到其他更加殘忍的對待。

    看了眼陸徵,裴皎然頷首,“請你多多保重,也要愛惜自己。陛下會給你一個公道。”

    說完她轉身離開。

    邁出神策獄,她打發軍士離開。自己一個人往校場方向走。

    校場上的角抵還在繼續。眼下李休璟正在與人搏鬥。那人輕輕鬆鬆地被他撂倒在地。

    只聽見不遠處有人道:“將軍果真是孔武有力,已經連着挑翻了五人。”

    瞥他一眼,裴皎然勾脣。站在廊廡下,眺向校場。

    只見李休璟脫了身上圓領襴袍,露出裏面的紫色織錦團花半臂。頭上的紅抹額在陽光下頗爲惹眼。

    現在與他角抵的那個人,明顯不是他的對手。任憑那人使盡渾身解數,李休璟就是紋絲不動。甚至還有幾次差點被掀翻在地。

    一眨眼那人被掀翻在地。

    “第六個了!”

    “快看曹護軍來了。他也是連着撂倒過六七人的,不知道將軍能不能打贏他。”

    “切。那都是他們迫於曹護軍威名,才讓他贏得。要我說他肯定不是將軍的對手。”

    一陣喝彩聲過後,李休璟與曹文忠各自擺開陣仗。雙方互相試探一番,緊接着各自扶住對方手臂,手上施力。

    曹文忠幾次想以腿絆倒李休璟,卻次次被他化解。最終被李休璟反身撂倒在地。周圍又響起一陣喝彩聲。

    頭一回失了面子的曹文忠,囔着要再來一局。結果毫無意外地又被撂倒在地。他欲意還要來一局,可是在右軍鄙夷的聲音中,只能帶着他的人灰溜溜地離開。

    心情頗好的李休璟睇目四周,剛好看見裴皎然。打發賀諒和馮元顯帶人去訓練,自己則步上廊廡去尋人。

    “挺精彩的。”裴皎然笑道。

    “要不我們倆來一局?”

    “你對我有意見?”裴皎然倚着欄杆,一臉閒暇地看着他,“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豈會是你的對手。”

    “你是弱女子麼?”李休璟反問了一句。

    避開他的目光,裴皎然道:“陸徵被張讓抓來此處。剛好我和劉中尉有事要商量,順道看看。”

    陸徵被抓這事他有所耳聞。但是考慮到陸徵不會供出裴皎然,他並沒有去打聽此事。

    “他還好吧?”

    “活着是活着。不過神策獄裏面有人對他用了刑,得趕快讓他出去。”裴皎然皺眉,擔憂道。

    “放心,我會讓人送藥給他。”李休璟沿着她腕骨向下摸,握住那纖細修長的手指,“我今日當值,不能陪你一起回去。要不要留下來一塊喫飯?”

    “好啊。”裴皎然含笑迴應。

    邸店的菜實在是不合她胃口。

    等到庶僕擺完膳,看着食案上琳琅滿目的食物,裴皎然再一次感嘆起神策軍的富庶來。

    食畢擱筷,裴皎然凝目望了望李休璟。脣梢挑起,“適才劉中尉和我說。你要是敢在外拈花惹草,他就替我打斷你的腿。難不成你有此劣跡?”

    “沒有。世間豔色三千,而我心中只有清嘉一人。”李休璟面上笑意漸深,低聲道:“清嘉要是不信,大可以一試。我保證會讓清嘉你滿意的。”

    掀眼幽幽地睇他一眸,裴皎然起身。

    “我得走了。”說罷她剪手離開。

    一線天光隨着她一塊散於眼前。李休璟看着裴皎然剛纔坐過的地方,寂寥一笑。

    出了皇城,裴皎然沒有立即回崇義坊。反倒是在城裏逛了一圈,直到閉坊鼓敲響前她才慢悠悠踱回坊內,進了邸店。

    她和武綾迦約於此處相見。

    夜色漸濃時,一人戴着冪籬上了二樓。敲響了房門。

    起身開門,睇目四周,確定無人。裴皎然這才迎了來人入內。

    “嘉嘉。”來人解下冪籬,神色溫和地看着她。

    “綾珈,你考慮清楚了麼?”裴皎然看着武綾迦,肅色道:“一旦和我選擇一道,將來若有傾覆之禍,難有完卵。”

    聞言武綾迦淺蹙輕笑,“嘉嘉,即使不選擇和你一道。將來阿耶亡故,失去庇佑的武家也會被踢出去。我得撐起這個家,來延續先祖們留下的榮光。”

    看清了武綾迦眼中對權欲的渴望,裴皎然莞爾。果然世間種種美好,都抵不過權力於手的快樂。

    “不過你還是得去尋王璵,讓他調你入戶部。”握住武綾迦的手,裴皎然笑道:“他眼下巴不得有人能進戶部,替他盯着我。你若是主動請纓,他應該很樂意幫你。”

    “我明白。”

    裴皎然眼下並無插手人事調動的權利。而武綾迦想要入局,只能去尋王璵。讓王璵安排她進入戶部。

    “時間尚早,我同你講講如今的戶部。有個大致的瞭解,進來後也不至於像無頭蒼蠅一樣。”

    裴皎然這一講,足足講了兩個時辰。她講得細緻,上涉戶部各類賬目,下至戶部大小官員分別依附於誰。

    戶部不僅賬目千瘡百孔,就連人員也是犬牙交錯,互相爲制。

    “綾珈,你入此中。至少明面上你我是政敵,所以不要對我流露出任何情誼來。”

    武綾迦點點頭,“我知道。”

    裴皎然望着武綾迦,舒眉一笑。

    她爲了她,也爲了她自己,走進了這片火海之中。那一刻彷彿有一線天光穿破頭頂黑沉沉的烏雲。天光又至,陽和啓蟄,品物皆春之下新芽與花苞相繼破殼而出,帶着新生的力量向舊勢力發起了挑戰。

    儘管這些力量看上去微不足道,但或許終將撼動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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