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們想充實內庫,那就把削兵之事丟給他們。一旦河朔那邊有所察覺,必然會起兵對抗朝廷,以求生路。不論結果如何,提出削兵之事的人多半要爲此付出代價。而她便要利用這一點,佈下一殺招。

    裴皎然看看賈公閭,眸光似若不解,“下官知道相公憂在何處,可左藏無錢可用也是事實。”見賈公閭目光停在她身上,裴皎然嘆了口氣,“下官此舉實屬無奈,總不能爲了左藏運轉,削藩鎮兵以肥神策吧?這樣雖然說能減輕左藏不少壓力,但是那些藩鎮又有哪個是好惹的?”

    話音落下賈公閭面上閃過一絲思量。從某些角度來看削兵不僅能抑制住藩鎮勢力,還能緩解國庫的壓力。但是這樣的主意的確也伴隨着風險。弄得好說不定能就此解決朝廷的心腹之患,弄不好則有傾覆之禍。目光從裴皎然身上掠過,揮手示意她退下。事關各方利益,非他一言能夠輕斷。

    出了尚書省公房,裴皎然深吸口氣。正準備去戶部,卻被太子身邊的近侍攔住了去路。

    來人是太子的近侍周旻。

    “有勞中貴人帶路。”裴皎然微笑道。

    聞言周旻客氣一笑,“裴侍郎客氣。”

    跟在周旻身後進了東宮。對方未將她領至東宮正殿,反倒是帶她去了西邊的崇文殿。錦袍玉帶的太子端坐於上首,手裏捧了卷書。

    裴皎然皺眉看着他,依舊行了禮。

    擱下手中書卷,太子看她擡手笑道:“裴侍郎請起。”又睇向周旻,“還不去給裴侍郎奉茶。”

    摸不清太子突然召見她所爲何事。裴皎然目露警惕。這對父子就沒有個安分的。

    “清嘉入京不過一年多,就得以高升至戶部侍郎。着實令孤刮目相看。”太子笑眯眯地看着她,“聽聞清嘉猶好墨寶,這是孤所藏的寒食帖。上次你幫了孤一個大忙,孤便以此物相贈,以示感謝。”

    瞥了眼太子,裴皎然舒眉,“多謝殿下誇讚。若無陛下慧眼識英,下官又豈能走到今日。再者贈禮就不用了,下官還得多謝太子進言陛下擢升下官爲戶部侍郎。”

    適才她便在想太子好端端突然召見她幹什麼。眼下見到太子,又聽見他提及自己擢升戶部侍郎的事。瞬時回過味來,敢情這父子二人串通好,特意把她推到戶部侍郎的位置上,當個活靶子。

    “你有這個能力,當個中書舍人實在是屈才。”太子只當做沒聽出她話中譏誚,“怎麼今個裴侍郎不謙和了,這可不像你以往性子。”

    今日朝會上裴皎然所言所行,看的他目瞪口呆。原本以爲她會因爲依附賈公閭之故,多張讓多有謙讓容忍。卻沒想到她不僅一力提出罷除宮市,還以退爲進讓陛下覺得她遭了左神策中尉的欺負。

    她這回亮出的刀鋒,讓人忍不住駐足細觀一二。

    裴皎然垂首,語調平緩,“飢則附人,飽便高颺。臣如今行於窄道,若想要攀登高岸又豈能再仄步而行,何不如持刃迎巨浪。更何況我若退,豈不是辜負了殿下的一番苦心麼?”

    直言挑明瞭太子對她的算計。惹得太子面色沉了下來。

    “孤此舉不是正隨了你心意麼?你想要削減佛寺,總得有個正大光明的身份吧。”太子忽地微笑道。

    暗罵了句太子狡詐,裴皎然面浮笑意。

    “所以太子今日突然召見臣所謂何事。”裴皎然瞥了眼太子,語氣疏漠。她懶得再和太子繞圈說話,君臣二人挑明一切不好麼?

    “度支眼下在你手裏,你有什麼方法能讓內庫不再侵吞國庫麼?”太子示意她坐下,嘆了口氣,“國庫不盈,則天下將亂。”

    示意一衆伺候的人退下,太子道:“你要廢除宮市,孤會支持你。”他也深厭宮市種種弊端,以安排過人上奏諫言,可就是沒有一人像裴皎然這般有效果。屢次不達意,他也只能暫時按下此想法,等待時機。

    “現在能罷除宮市已經足夠。若是再要侵吞內庫的財力,張讓勢必反撲。臣以爲殿下不必如此冒進,可徐徐圖之。”看了眼太子,裴皎然繼續道:“左藏沒錢的原因雖然和內庫脫不開干係,但是究其根本是朝廷無銅鑄錢,僧尼卻可免賦稅,還享受百姓供奉。據臣所知有不少朝臣和僧尼勾結,私自放貸於民。”

    “你想如何?”太子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派人查清各處佛寺僧尼的數量,勒令他們全部還俗,拆除東西兩京佛寺,只允許留兩所,其餘諸道也只許留佛寺一座。拆下來的寺院材料可以用來修繕朝廷的廨驛,而金銀佛像則上交國庫,鐵像可用來鑄造農器、兵器,銅像和鍾、磬可以用來鑄錢。如此一來便有大量土地空出來,還俗的僧尼們也能爲朝廷繳納賦稅。何愁國庫無錢用?”裴皎然語調上沒有一絲情感上的起伏,平鋪直述地講清了她的所有想法。

    隨着她聲音落下,太子眼中浮起凝重。似乎是在思考此事有多少可行性。

    裴皎然垂首望着腳下的地毯。她知道太子的確想削減佛寺,以此充實國庫。但是由於牽涉過廣,即便他有千乘之尊,也不敢輕易下手向魏帝進言此事。可當面對國庫沒錢時,由不得正視這件事。

    “孤也想如此。但是裴侍郎你覺得陛下會同意你削減佛寺麼?”

    聞言裴皎然挑脣,“殿下要是不想在此時削減佛寺來充實國庫。那麼臣還有個不算特別好的主意。”

    “你說說看。”

    “削藩鎮兵。”

    太子皺眉看着她,顯然是對她的主意甚爲不滿。且不說削兵風險極大,弄不好就是引發兵變,弄好了還得考慮如何安置這些被削減的軍士。

    “臣知道太子顧慮在何處。可朝廷以王道待藩鎮,真的會相安無事麼?今年制科已經有不少三鎮舉子入仕,且先不說他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臣聽過一樁舊聞,吐蕃曾潛女入中原並與守城將士結爲夫婦,二十年後其子繼承母親遺志,開城門放吐蕃入城。”裴皎然挑眉繼續道:“臣倒覺得河朔三鎮只怕也有此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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