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裴皎然堵了話的李休璟,瞬時變得安靜無比。大力咀嚼着口中的櫻桃畢羅,然後將其吞入腹中。

    待二人喫完,雨勢又大了起來。

    “這纔剛入夏,雨便這麼大。”裴皎然探首看向窗外,“我擔心雨多易釀災。”

    “今年確實有些怪。此前不是還有人說天生異象,謂之陰陽失調,恐宰相之過。可也沒見陛下拿政事堂那些人如何。”說罷李休璟虛睇她一眸。

    裴皎然幽幽道:“相者燮理陰陽,調和鼎鼐。倘若陛下對政事堂如何,你讓那些外藩怎麼想?此前賈公閭獻瑞於陛下,不就是投其所好麼。”

    撇去自己的謀算不談。她並不願意看見藩鎮得利,畢竟藩鎮強勢,則朝廷的任何政令都無法推行,極大的削弱了中樞勢力。但要是藩鎮太弱,盤踞在藩鎮上的世族隨隨便便一個大義,又在民望上佔了優勢,都能把藩鎮玩弄於鼓掌之間,同樣也不利於朝廷推行政令。二者自當相輔相成,才能保證國家政令的運轉。

    換而言之藩鎮與藩鎮聯手,亦或者強藩吞併弱藩,於朝廷而言乃是禍福之門。

    “希望這雨快些停吧。”李休璟看着她道了一句。

    因着此行軍鎮還有許多事情要準備,李休璟陪着她一塊回了宅子,便告辭離去。

    目送李休璟的背影消失於雨幕中,裴皎然轉身回屋,往屋裏添了塊西齋雅意香。坐在案前翻起她自己算的賬冊來。

    爲了方便計算戶部的財賦,她特意將其抄譽了一遍。眼下她手頭翻得這本剛好是戶部撥給各道諸軍的費用。

    本朝舊制,天下諸軍健兒之籍需每季上報於中書、門下,然而隨着日月更迭,又從秋末冬首一申,春夏不申改爲每年一申。

    不過神策軍卻是此中特例,中書、御史以及戶部皆不能每歲對比其在籍人數。以至於存在軍籍虛佔,竄名和軍功虛佔的問題。但因爲神策的特殊性,這些問題都尚在可控範圍。真正侵吞財賦的還是河朔驕藩,不僅戶版不籍於天府,稅賦也可不入朝廷。

    她曾經按照兵部舊冊計算過,一名軍士需錢二十餘貫,而魏博按舊時記載,一共有兵六萬人,一年需要消耗一百二十萬餘貫。另外二鎮不知具體數額,但是她粗略估算過。兩鎮兵力加起來有八萬餘,一年需要消耗一百六十萬餘貫,三鎮合起來一年消耗二百八十萬餘貫。

    而今軍費消耗只會更多,且這些賦稅都來源於三鎮百姓。倘若能收復三鎮,能從多方面緩解左藏的壓力。

    揉了揉酸脹的眼睛,裴皎然睇向窗外。雨淅瀝瀝地下着,天空亦是灰濛濛的。

    研了墨,她提筆在賬冊上批註起來。入了夏,意味着八月都帳也快來了。

    想到這,她煩躁地擱下筆。果然一入戶部人就沒可能清閒下來。

    等到第二日,長安仍舊下着雨。好在陛下體恤下雨泥撩,羣臣上朝不易,特意下旨免了朝會。諸人按時到衙署辦公便好。爲了防止有人偷懶耍滑,還是派了殿中侍御史和監察御史在各處衙署巡邏。

    踏着雨水進了尚書省。裴皎然看了眼站在廊下的殿中御史,神色自若地走了過去。

    剛剛跨上通往戶部公房的廊廡,只聽見身後有人喚她名字。原來是戶部那位杜姓度支員外郎,一路滾了進來。

    “怎麼殿中御史也在。不會記了某吧?”度支的杜員外郎看向裴皎然,“侍郎救救下官。”

    看了眼目露哀求的杜員外,裴皎然溫聲笑道:“陛下特意讓侍御史監督你們。我要是包庇你,豈不是犯了監臨失察之罪。不過麼今日天氣不好,杜員外腿腳不便,周侍御不如給某一個面子?”

    話音落下,周侍御面無表情地提筆在手中冊子上畫下一筆。

    “走吧。”裴皎然淡淡道了句。

    回過神的杜員外,連忙跟在裴皎然身後離開。直到進了戶部的地盤,纔敢拱手施禮。

    “下官多謝裴侍郎。”

    看了眼面前如同面團團一般的杜員外,裴皎然擺了擺手。

    “你去催催比部。賬核覆完了,就趕緊送到戶部來,拖拖拉拉的想幹什麼?”裴皎然冷哂一聲,“以爲我們戶部各個都閒得很嘛?”

    聽了她的吩咐,杜員外連忙領命離開。

    窗外是尚書省庶僕的抱怨聲。說是一到下雨天廊廡裏到處都是泥不說,有些衙署還有可能會漲水。爲了不讓文牘受損,他們還得想法子阻止水漫金山之勢。

    關上窗,裴皎然坐到案前處理起戶部的文牘來。

    剛剛翻了沒幾頁,一張紙箋掉了出來。

    看了眼箋上的內容,裴皎然目露思量。旋即擡手將其丟進了一旁的薰爐裏。

    出了戶部侍郎的公房,裴皎然沉着臉往一旁的公房走。幾名令史正在整理手中繁浩的文牘,見她進來,忙擱下手中文牘。

    爲首一人上前行禮,“侍郎您怎麼來了?”

    聞言裴皎然不答,擡手看向立在案前的武綾迦,挑眉冷哂,“武令史出來戶部,就敢幹出如此悖逆之事。置某和尚書於何地?”

    聽得她的話,其他幾人紛紛偏首看向武綾迦。

    “不知下官做了何時,居然能讓裴侍郎如此大動肝火。”武綾迦緩步走出,朝她拱手作揖,“還望侍郎指教一二。”

    話音落下,令史們對視一眼。施禮後紛紛告辭,還十分貼心地替二人把門關上。

    轉頭望了望合上的門扉,裴皎然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走向武綾迦,握住她的手。面上浮起溫和笑意來。

    “王璵指使你的麼?”裴皎然壓低聲音道。

    “嗯。我就知道以你的聰慧,一猜便能猜出來,他昨日喚了我去政事堂。”武綾迦目露憂慮,“希望我對你動手。”

    “那便動手吧。”裴皎然舒眉笑道。

    “嘉嘉?”

    “你一日不對我動手,他一日便會對你心存懷疑。”裴皎然眉眼中浮起冷意,“你既入此中,就容不得半點情緒上的柔軟。不過麼王璵給你出的主意不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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