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目光下,李休璟點頭。不錯,他此次再來神策軍鎮,明面上的確是奉曹文忠命令來的,但實際上卻是他與劉中尉的合謀。借這個功夫剪除曹文忠的部分羽翼,查清神策軍鎮有多少虛佔軍額之人。

    原先他並不打算把此事告知裴皎然,一是因爲她已經有諸多事務纏身,二則是說到底這都是神策內部的事情,拉她入內,說不定會給她帶來麻煩。

    眼下裴皎然主動提了這個問題。他也只能和她一塊談談,聽聽她的主意。

    “這個時候揪出這些人,左、右神策各還能剩下多少人?”裴皎然蹙眉問了句。

    “我粗略算了下,兩軍加起來至少要損失五萬餘人。”李休璟目光落於她面上,“不過我這次只是把這些人的名錄握在手裏,暫時不會將他們如何。”

    聞言裴皎然沒說話。她知道這些虛佔軍額的人,大部分都是地方士紳富豪家中子孫。投入神策軍,一來是爲了求個庇佑,二來則是給神策軍提供錢財。這些人是生於神策軍內部的毒瘤,但一時半會也無法割去他們。二者之間的利益相互依存,脣亡齒寒。

    而且還得考慮動他們,會不會帶來一連串的影響。朝臣、內宦之中各成黨派,神策左右兩軍中形勢亦是錯綜複雜,但是往往又密不可分。

    一旦在神策軍中大刀闊斧地揪出這些虛佔軍額者,便會出現大範圍的人事變動。空缺出來的位置,總得有人頂上去。而政治局勢往往也容易在這個時候處出現變故。

    換而言之政治局勢的變化和人事調動密不可分。外人不會關心這個職位本身的意義是什麼,他們所關心的是爲何會獲得這個職位。

    譬如李休璟,從瓜州刺史經她舉薦,在豐州擊退突厥立下戰功,回長安以後出任神策將軍。在外人眼裏已經被劃爲賈公閭一派,所以他日後想要改立陣營,亦或者李家對他有所安排的話。就必須得先宣揚自己當時也是爲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爲之。而李家兩相權衡,也只能默許他這個行徑。

    再說到她自己,在朝臣眼裏她是忘恩負義的小人,座主才失勢,就轉投賈公閭。所以回來不過一年有餘,就得以從臺官成爲省官,現在又升任戶部侍郎判度支。眼下她掌度支對於王璵一黨而言,意味着着左藏庫已經被賈公閭等人把持。

    但是也有例外。比如魏帝和太子,這兩個極具政治智慧的人,他們並不關心她現在屬於誰麾下。而是矚目於她是否能給他們帶來不一樣的力量,去取代舊勢力。所以纔會一次次藉機提拔她,給予她政治恩惠的同時,也需要她返還回報。

    “清嘉,我知道若是罷除這些虛佔軍額的人,左藏的壓力會小上許多。可一旦失去這些人的財賦供給,神策軍費還是要度支供給。”

    聽着李休璟的話,裴皎然蹙眉。回來之後她不遺餘力地摻和進國庫和內庫的爭利裏。唯一沒有插手或者過多幹涉的,就是神策軍虛佔軍額的事。神策軍人數龐大,一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震懾住那些野心勃勃的藩鎮,二來他們出售軍籍即便有人爲了納賄自肥,但是卻能給神策軍帶來一部分軍費,減輕度支的壓力。

    裴皎然道:“這點我考慮過,所以纔沒想着在此事上做文章。只是有一點,士紳富戶入神策軍納資避徭,則其家中父兄子弟均不用服色役。那麼府縣爲了完成賦稅徵收的任務,只能將賦役和徭役以及職役,分攤到貧苦百姓頭上。”

    即便她有心要削弱神策軍,但也絕非是在這個時候。不過眼下她既然被魏帝派來查西北的鹽利,何不如趁這個機會看看神策軍在西北的經營。而且她總覺得,魏帝應該是很樂意把她手伸進神策軍裏的,但是他會不在意她會不會因此惹上麻煩。

    看清了君王的籌謀,裴皎然挑眉。她自認沒有坐以待斃的能力,反戈一擊纔是她所擅長之事。

    “你既然要查西北的鹽利,爲何不乾脆順勢看看神策軍在西北的經營呢?”李休璟面上浮起笑意,“中書、御史、兵部皆不能無令入神策軍鎮,我想來想去只有你最合適。”

    兩人想法一致,裴皎然雙眸微眯。

    “你不嫌我累?”裴皎然嗔了一句。

    聞言李休璟睨她,“千載難逢的機會。你要是不願意去,那就算了吧。”

    “行了,激將法對我沒用。而且除非你從旁協助,不然我拿什麼去查神策的賬?”裴皎然低頭飲了口茶,“李休璟,要不然你我做個交易如何?”

    “你想我做什麼?”李休璟笑道。

    裴皎然舒眉,溫聲道:“派賀諒或者馮元顯去杭州,幫我把碧扉接回來。”

    “碧扉?你怎麼突然想把她接回來?你不是說她應該有她的一方天地麼?”李休璟一臉狐疑地道。

    “人總是會變得。而且我想來想去,或許我應該問問她的想法。她並非偶人,我一味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她身上,是我的不對。說不定她能在長安,迎來她自己的際遇。”裴皎然微微一笑。

    那日後,她思慮過許久。發現這件事上是自己太執着於前世所歷,反倒忽略了碧扉的感受。而且她也在想,能不能把碧扉栽培出來,成爲她的得力助手。

    誠如阿兄所言,政治並非單打獨鬥。而是需要結成利益團體,才能走得更遠。無論是南北朝時的六鎮勳貴,還是以往的門閥世族,都非一人行萬里路。

    更重要的是她希望,碧扉能夠在這個世道以女子的身份大放異彩,而非只是活着,亦或者是成爲他人後宅之物。成日埋首於無休止後宅瑣事中和男子們所期望的爭風喫醋下。

    她因先人遺惠,得見高山之巔的風景。

    因此她亦希望她身邊的人,能和她一樣體會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正大光明地擠進權力場中。去追尋想要的一切。同樣也希望她們學會愛惜自己的生命,懂得如何劃分利益以及如何在此中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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