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了霜雪的目光落在面上,權德晦頓感不妙。然而未等他反應過來,裴皎然已經抽刀橫在了他頸上。

    “裴侍郎,你這是何意?”權德晦皺眉道。

    “殺你以平衆憤。”裴皎然溫和的面上有清晰可見的冷笑,“同州刺史權德晦失察,致使百姓流離失所。治下的縣令,不分青紅皁白要斬殺朝廷欽差。裴某奉詔巡撫賑給,便宜行事。殺你一個瀆職的罪官,也無不可。”

    當所處的環境陰謀和陽謀都無處施展時,直接拿下佈局者,是最簡單且十分奏效的法子。

    屋內的一衆縣令聽見動靜也跑了出來,看見眼前這幕各個瞠目結舌。

    “裴侍郎,我們有話好好說。”權德晦睇目四周,剎那間流民憤慨的目光悉數落在了他身上。他只得道:“此事是某治下無方,還請侍郎責罰。只是現在當務之急還是先平定這幫流民。”

    他很清楚這場由他在背後挑起的動亂,若是再不被按壓下去。那麼自己很有可能會被裴皎然殺掉,以平衆憤。但是這個號令的發起者,只能是裴皎然。

    “那刺史不如當衆發個誓?”裴皎然微微一笑。

    “什麼?”權德晦愕然道。

    “不難。”裴皎然擡首望向雨幕中的流民,朱脣輕啓,“適才權刺史說願散盡家中錢財,以濟百姓,救濟鄉里,亦願意爲諸位和同州士紳爭一爭。還望諸位放下手中農具,本官會同權刺史還諸位一個公道。爾等自行歸家,今日之事本官既往不咎。但若敢再犯,一律按罪論處。”

    聽着裴皎然的話,這羣流民終於安靜下來。目光也從權德晦身上,移到了她身上。各異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然她仍舊一副從容姿態。

    最終流民們相繼着攙扶離去。

    看了眼一臉怒意的權德晦,裴皎然莞爾,“事發突然,裴某被逼無奈纔有如此之舉。”說着她面露肅色,“還望權刺史別怪。”

    權德晦聞言目露譏誚,瞬時淚眼滂沱,“某也不忍百姓相勠如此啊,此次還要多謝裴侍郎想出如此妙計,免去刀兵。”

    裴皎然聽罷只是一笑,“權刺史果真識大體。天色已晚,好好歇息一會,想想該如何着手此事吧。”

    她清楚今夜這場流民作亂是因何而來。說到底還是因爲在士紳和官府的極盡剝削之下,他們已經走投無路,被有心人竄掇纔會做出衝擊驛所的事。而權德晦明面上看起來是在保護她,實則是想借她的手除去這些流民。倘若今天一旦她發號施令平民亂,百姓便有可能不會再信任她這個巡撫賑給使。那麼災情的奏狀,便是他說了算。

    只是同州如今的局面比她想象中還要糟糕。這羣被裹挾着前行的民衆,從來都是受害最嚴重的一方,但同樣也容易被人輕易竄掇。今日她可以用殺權德晦來平衆憤,那麼下次這個方法就不奏效了。

    收劍回鞘,裴皎然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權德晦,“今夜受傷的軍士,本府會悉數上報朝廷,替他們求得嘉獎。”

    “那就多謝裴侍郎。”權德晦拱手道。

    在權德晦的帶領下,同州鎮兵和其餘的縣令悉數撤回了合陽縣廨。他們順道帶走了奄奄一息的楊縣令,驛所內又恢復了安靜。而賀諒也在半個時辰後,回到了驛所。

    “裴侍郎,將軍。”賀諒朝着裴、李二人拱手施禮。

    聞言裴皎然頷首,“挑緊要的說。”

    “喏。”

    賀諒將自己今日在縣內所查訪到的情況說了一遍。雖然縣內設了粥棚,但是鍋內也沒有多少粟米。至於城中的糧價,無論他們怎麼問,就是肯說。甚至還遭到了驅趕。而城中百姓,也對他們避而不見。

    聽完賀諒的稟報,裴皎然道:“明日你親自帶人在城外重設粥棚。以縣廨的名義去徵調各士紳富戶家中的糧食,要是不給一併抓了。再派人去城外尋流民,帶他們來喫東西。聽聽他們有什麼訴求。”

    “裴侍郎你這是要劫富濟貧嗎?”賀諒一臉興奮。

    “我這是奉旨借糧,誰敢不給?”裴皎然深吸口氣,“更何況是縣廨要徵他們的糧,又不是我。”

    見她這模樣,李休璟忍不住一笑。

    “嘉嘉,那我和周娘子要做什麼?”武綾迦走向她,溫聲道。

    伸手握住武綾迦的手,裴皎然舒眉,“明日跟我一塊去。今日你們倆先好好休息。”

    知曉裴皎然慣有主意,武綾迦頷首攜了周蔓草一塊離去。

    只剩下裴皎然和李休璟相對而坐。

    “同州這個情況,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結束。”裴皎然望着李休璟,目光微沉,“我眼下並不想動左藏的賦稅。”

    看着她,李休璟道:“你想從士紳手裏們榨錢?”

    “最好能這樣。如今同州的情形,你也看見了。百姓們的不滿日益深重,朝廷必須想個法子解決此事。”

    百姓們永遠都是最頑強的存在。雖然經歷過無情的戰火與磨難,但是大多數都能在夾縫中生存下去。而一旦新的王朝能夠給予他們安寧的生活,他們依然可以在新的地方,重新復甦然後生根發芽。如同雨後春筍一般,成爲一片新生的綠意。

    而如今同州的情況,則是激起了深藏在他們骨子裏的兇惡。在官紳的剝削下,他們因相似的苦難而聚,戾氣遊蕩在他們周圍。他們不懂得思考,大多數都是盲目的從衆。即使一兩個清醒的人,聲音也很快會埋沒在羣情激奮之下。

    倘若朝廷無法解決這些流民的訴求,那麼一旦戾氣無處釋放,他們會生出足以破壞一切的力量。而這些力量,將會讓整個同州跌入深淵中。這樣的情景非她所願。

    “所以你要去和那些士紳談。讓他們把錢吐出來麼?”李休璟沉聲道。

    他看出來裴皎然的籌謀是什麼。只有分化這些流民,才能防止一些別有用心的流民從中惡意挑唆,產生惡劣的影響。

    “是。這個節骨眼上,朝廷能不出錢就不出錢是最好的。”裴皎然目光如炬,“錢若是從士紳口中吐出來,來年此地的百姓也能輕鬆不少。”

    百姓是國家生計的根本。她沒有下令鎮壓暴民,除了是看穿了權德晦的謀算,更多的是因爲她知道一旦自己下令鎮壓暴民,除了自己威望受損外,此地亦會元氣大傷,而人口流失則會留下無盡的隱患。朝廷的賦稅,也會因此損失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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