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不對的李休璟在倒地的一瞬,飛速扼住對方咽喉,欲將對方壓倒。然而對方也同時出手掐住他脖頸上,將他反壓在地。
藉着月光他看清了來人的臉,正是他親自提拔的神策牙將王奎。
王奎雙目發紅,脖上青筋暴起。惡狠狠地看着他,手上力道逐漸加重。
李休璟亦沒有猶豫,瞬時縮緊五指,死死地掐着王奎的喉嚨。
雙方亦是殊死搏鬥。王奎要他的死,去謀求富貴前程,而他則需要活下去。自然也不會手下留情。
見李休璟不肯鬆手,王奎鬆了手。抽出藏在袖子裏的匕首,扎向他雙目。李休璟見狀連忙偏首,避開這一擊。未等他喘息片刻,對方手中匕首又朝他咽喉而來。
李休璟鬆手轉而伸手握住了匕首,血淌到了他的手腕上,轉而滴落在頸間,他額角青筋也隨之暴起,想要擋開這把即將落在喉間的匕首。他的氣力幾乎已經殆盡,右肩上傳來的陣陣鈍痛,一點點蠶食他的意識。
真要這樣窩囊的死在這裏麼?他死後,從前的功績也會煙消雲散,說不定還要背上通敵叛國的罪名。而這些隨他出徵的神策軍士,也會成爲無辜的受難者。
至於他的家人和裴皎然……
興許也會遭到不同程度的清算。
李休璟拾起了幾分意識。
正當此時,他忽然聽見不遠處有馬蹄聲傳來。箭矢穿過了王奎的肩頭,手中匕首也跌落在地。第二支箭,又穿過了王奎胸膛。
王奎失去了呼吸,重重地壓了下來。被這一壓,李休璟險些嘔出血來。
在模糊的視線中,忽然看見兩熟悉身影出現在眼前。試探鼻息,一左一右將他扶起往西城方向奔去。
來人正是崔伯玉和賀諒。
“沒想到崔先生劍法這麼好。”迷迷糊糊中的李休璟喃喃道。
聞言崔伯玉一笑,“大將九死一生,還有心情談這些?馮將軍已經帶人在外面接應。”
“清苑城……”李休璟問了句,“城裏那些百姓都轉移走了麼?”
“都已經安全送走。周牙將已經帶人開始焚燒附近的麥田,摧毀灌井。叛軍得了清苑也不過是空城一座。”賀諒接了話題道。
聞言李休璟跌進來長久的沉默中。
堅壁清野,意味着會摧毀附近一切可以給予敵人物資的物品。而清苑城的百姓,也會跟着他們一塊背井離鄉,走向未知的遠方。
疲憊和無力感在一次襲來,李休璟合上眼安靜睡去。
“大將?”賀諒忙問道。
“他太累了,得讓他好好休息休息。”崔伯玉扶着李休璟上馬,壓低聲音,“易州不是久留之地。獨孤博在清苑休整後,多半會率軍攻打易州。”
賀諒沉聲,“如此說來,或許可以按照大將此前的計劃在萊水築城。”
到底並非常年軍旅,崔伯玉猜不透李休璟留下的這個計劃是何作用。思忖後,認爲還是要和馮元顯以及其他將領商量此事。
一面和義武節度使合兵,一面讓李休璟安心養傷。
多日勞累,加上又傷得重。李休璟基本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連帶着剩餘神策軍的心也跟着飄忽不定。
他們是跟着李休璟出征。眼下主心骨生死未卜,而他們前途更是迷茫一片。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寒涼的秋風送來了前線的急報。
戶部的公房內。裴皎然倚着憑几,案上煮着一壺茶,而她手裏正端着從清苑來的信。
信上簡述了眼下的情況。之前李休璟身受重傷而且病得厲害,如今雖然大有好轉,但是精氣神明顯比以往差了許多。
嘆了口氣,裴皎然把信箋揉成團投進了薰爐裏。看着信箋一點點化作灰燼,她眼中浮起晦澀。
她知道李休璟的病因在何處。還是無法接受因爲立場不同,就被中樞視作可以隨意犧牲的棋子。更多的是替那些服從軍令,爲國效力的神策軍士,感到不值。
攢眉想了一下,裴皎然提筆寫起回信。
戶部的事情越來越多。她更不可能撇下戶部一堆事,跑去定州,將李休璟從深淵中拉出來。人在大多數時候還是要學會自救。
“宣武北伐終失利,安石履計挫其心。病篤夜夜盼九錫,仍遭謝家頻施計。”
四句詩現於紙上。
看着那四句詩,裴皎然翻出自己的私章印在上面。
分身乏術,她無暇顧及李休璟。只望他能夠明白自己的意思,走出困境。
寫好信,裴皎然起身踱步到窗前。喚來庶僕將信箋送往驛站,快馬送去清苑。
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務,裴皎然才起身離開戶部。
冬已近,再加上連月的戰事。太極宮皆籠罩在一層死氣沉沉中。
剛走到承天門街上,一庶僕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說是政事堂緊急議事,請她去一趟。
一到政事堂,朝廷裏一大半紫緋袍,帶宰相加銜的官員都在。
目光在屋內度量一圈,裴皎然快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斂衣坐下。
身旁的兵部尚書扯了扯她袖子,壓低聲音道:“裴尚書,情況不太好啊。聽說蔡希烈已經拿下了襄城,正準備向洛陽開拔。如今又不少從洛陽逃來的百姓,涌進長安城。”他從兜裏翻了把黃豆出來,“唉,陛下已經發敕令涇原兵火速前往前線支援。約摸這兩日就得到了。”
聽完兵部尚書的話,裴皎然揉了揉額角。
又加了一道兵馬,意味着左藏又會多一筆壓力。
雖然她攬了鹽鐵利入左藏,但是在戰局是未知數的情況下。她也無法保證,左藏的財賦是否能源源不斷。
“人都到齊了吧?”賈公閭的聲音至上首傳來。
殿中御史火速清點了人數,“各司主官都在。”
“那便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