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信的軍士急匆匆地奔進了太極宮。在跨進立政殿時,腳下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他不敢耽擱,飛快地爬起身向魏帝稟告了涇原兵造反的事情。

    魏帝目露詫異,斥道:“怎麼回事?”

    傳信的士兵將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還不等魏帝開口。忽然有巨大的聲響從皇宮的北面傳來,隨之而來是神策軍整齊的腳步聲。

    “陛下!涇原兵無故造反,太極宮非久留之地。還請陛下隨爾等離宮避難。”一旁的張讓和賈公閭對視一眼,忙道。

    涇原軍造反的突然,眼下尚不知他們是出於何種目的。但是決對不能讓陛下落到這些人手裏。否則這種叛軍極有可能,藉機威脅陛下除掉他們。

    見魏帝目露思量,賈公閭一撩衣袍跪了下來,“請陛下離宮避難!”

    聽得北面的進攻聲越來越大,魏帝雙眸沉閉。下旨由劉中尉抵禦叛軍,自己則在曹文忠和金吾衛的護送下離宮避難。

    事出緊急,魏帝顧不上太多。只能命內侍傳喚了太子,太子妃以及貴妃、趙王等妃嬪離宮避難,又着人通知住在皇城附近的朝臣一塊離開長安避難。

    可叛軍來勢洶洶,等太子他們到時。涇原叛軍已經從太極宮北面攻入,劉中尉聞訊即刻率領左神策軍抵達北門,爲魏帝拖延離開的時間。

    尚書省的戶部公房內,裴皎然在賬上留下了最後一筆墨。出門便看見了從皇宮北面燃起的火光。

    看樣子嚴令姚已經拿下了北闕,正在向立政殿進發。而她要是沒猜錯,魏帝留了人下來抵擋叛軍,爲他自己爭取逃跑的時間。

    裴皎然目中聚起思量。左神策軍都是些什麼貨色,她清楚得很。所以魏帝多半會留劉中尉下來率領神策軍抵抗叛軍。畢竟劉中尉遠比曹文忠靠譜。

    深深吸了口氣,裴皎然轉身往內庫的方向奔去。

    她能挑起這場禍事,卻沒辦法制約住人性下滋生出的惡念。被壓迫已久的士卒,會對長安造成極大的破壞。這些惡可能會落至高門貴胄,也可能會落於百姓頭上。

    所以她得用些東西和他們來交換。

    天子出逃,太極宮亂成一鍋粥。宮女內侍皆忙着逃命,免得自己成爲刀下亡魂。所以無人注意到沿着牆根疾步而行的裴皎然。

    拔出純鈞劍一刀劈開了內庫外門的鎖。裴皎然不做停留。踢門入內,繼續避開了第二道鎖,再踹門劈開第三道鎖。

    滿室的財帛入眼,裴皎然神色如常。睇目四周,將內庫的賬冊擱在了最顯眼的地方。

    財帛繁浩難計。這都是這些年張讓從左藏手中侵吞的財賦,如今或許將成爲她送給涇原兵的禮物。以此來壓制他們的惡念,換來長安百姓的安寧。

    即使要權力更迭,她也不希望刀刃落在普通百姓頭上。民爲國本,倘若真的讓長安百姓遭受屠戮,那麼朝廷再難固威。

    算着時間,此地已經不宜久留。裴皎然迅速離開了內庫。

    此時太極宮內瀰漫着一股血腥氣,北面的火仍舊再燒。可兵戈聲漸進。很顯然,叛軍已經衝破了神策軍的防線。

    隨風送來的是宮女淒厲的慘叫聲。她知道她們在遭遇怎樣的對待,可是她也沒有任何辦法。

    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掌心,裴皎然努力穩住心神。正當她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個宮女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身後還跟着四個凶神惡煞的軍士。

    宮女撲倒在裴皎然跟前,拽着她袍角。嘴裏哭喊着女郎救我。

    聞言裴皎然擡起頭望了眼,尚站在遠處的涇原軍士,又低頭看向衣衫襤褸的宮女。喟嘆一聲,似乎在思量。

    然而對方卻惡狠狠地盯着她,“她該不會就是那位女尚書吧?我們要是捉了她,豈不是大功一件?”

    “紫袍。又是女的,多半是她。”絡腮鬍子那人一臉不懷好意,“甭管她是不是,萬一不是呢?與其先便宜了別人。不如咱們幾個先嚐嚐鮮,嘿嘿。”

    眉頭一皺,手中純鈞出鞘。裴皎然三下五除二果決了那幾個涇原軍士的性命。一臉嫌棄地用靴底抹去劍上血漬,看着身上的紫袍。她眉頭緊蹙。

    她差點忘了,她這身紫袍太扎眼。一旦被叛軍發現,多半要對她窮追不捨。屆時想離開可就難了。

    索性直接將紫袍一脫,露出裏面的銀底連珠紋半臂來。裴皎然看了看身旁的小宮女。

    “聽着我沒法帶着你一塊逃。你把他們引去內庫,內庫裏有他們想要的東西。”說罷裴皎然拾起地上的橫刀塞給小宮女,“無論何時都要學會保護自己。他們的眼睛和脖子沒有任何保護。若他們對你不軌,便用你的簪子趁他們不備的時候,刺他們眼睛。然後再用刀割斷他們的喉嚨。”

    眼瞅着又有一波涇原兵朝她們跑來。裴皎然一把拉起尚呆愣在地上的小宮女,把她往內庫的方向推。

    “跑!”裴皎然大喊一聲。

    眼見小宮女牟足勁往內庫方向跑,裴皎然也不耽擱直接掉頭往朱雀門奔。這時來追她的涇原軍士發現了落在地上的紫袍。

    追捕她的軍令迅速傳遞了下去。皇帝倉皇出逃,留下的官員還是有用的。特別是這種紫袍高官,用處更大。

    等裴皎然逃至朱雀門的時候,朱雀門也已經陷入了叛軍手中。

    躲在不遠處的大社裏,裴皎然皺眉望向把守嚴密的朱雀門。看樣子從朱雀門逃是不可行的。

    思量片刻,裴皎然折回了御史臺。

    幸得御史臺陰森森的,未遭叛軍荼毒。

    翻出袖籠中的輿圖,裴皎然看向其上位於太極宮北闕的景風門。

    嚴令姚是從此處攻進來的,城門損壞頗爲嚴重。自然也是屯兵最嚴密的地方。

    不過……

    裴皎然目光落在了離景風門不遠的延喜門上。

    沿着含光門街一路往上,過通訓門。再往延喜門走,出了延喜門便是永昌坊。長安一百零八坊,各坊皆有坊門,只要自己能夠逃出太極宮。進了坊,那便算脫身。

    打定主意,裴皎然從御史臺值房裏翻了件青袍裹上。等着夜幕降臨,一路摸了出去。

    順利穿過含光門街,裴皎然拐進了第二橫街裏。正當她準備往通訓門走時,忽然聽見有抱怨誰從不遠處傳來。

    屏氣斂息藏在了一旁的廊柱後,裴皎然探首往外看。

    只見兩個涇原軍士拖了個人往前行,嘴裏不停地抱怨着。

    “節帥好端端地,要我們處理這個老太監幹什麼!”

    “他可不是一般的太監。”

    “不就是神策軍中尉嗎?切,你瞧瞧他手下那些酒囊飯袋,哪個不被我們嚇得丟盔棄甲,當場尿褲子的。”那人說着回頭望了眼奄奄一息的劉中尉,“也不知道他一個內侍逞什麼能。一個沒根的東西,還真當自己是英雄大將軍?我呸,賤種。閹人就是閹人。”

    聽完兩人對劉中尉的謾罵,裴皎然自暗光中走出。也不多廢話,純鈞出鞘奪了二人的性命。

    “劉中尉。”裴皎然蹲下身喚了句。

    劉中尉緩緩睜開眼,見是她。面上揚起一抹微笑,“小裴啊,你怎麼還在?快些逃去找陛下吧,別人嚴令姚逮着你。”

    “劉中尉我帶你走。”說着裴皎然伸手想要將劉中尉扶起來,“陛下身邊離不開你。”

    “我知道你武功不錯。可我這樣子,帶上我,你走不了多遠。你快些逃吧,遠征的右神策軍離不開你。我原本以爲自己有朝一日能夠死在戰場上,卻沒想到還是這樣窩囊死去。”

    似乎是有所感,裴皎然低聲喚了句,“劉中尉。”

    “我死以後,張讓必會想辦法再扶持一個人進來。屆時你們兩個一定要多加小心。”劉中尉仰面看着夜空嘆了口氣,“真是可惜。我看不到朝廷收復河朔的那一天了……”

    目視着緩緩闔眼的劉中尉,裴皎然恭敬一拜。轉身往延喜門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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