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攻勢猛烈,城內亦陷在一片混亂中。

    裴皎然抱臂倚着廊柱,擡首望着晨曦漸現的天穹。馮元顯率着神策軍作爲警戒站在不遠處。適才她剛出門,險些撞見獨孤峻。思忖一會她又折了回來。

    她瞧獨孤峻那樣子,多半是李休璟率衆來攻城。爲了有效制住對手,用其親眷來威脅對方,是最常見的手段。所以她又折了回來,畢竟這事獨孤峻,多半會交給親信來辦。她留在這,指不定有意外收穫。

    從驪山刮來的風吹動了廊廡下的檐鈴。裴皎然小指輕叩着手臂,神情自若。木質的迴廊上有吱吱呀呀的腳步聲傳來,由遠及近。聽着腳步聲離屏風愈來愈近,院中那簇修竹在風下簌簌而吟。

    裴皎然忽地擡手對馮元顯做了個手勢。

    那邊馮元顯會意後,帶着神策軍士隱沒在假山叢。裴皎然轉頭望了眼,那道用來隔絕窺探視線的屏風,步入屋內。玄色衣袂拂過腳下門檻,她身影淹沒在屋內的暗影下。

    屋內,李司空正在沏茶。茶水沸騰時,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傳來。合上的屋門也被人粗暴地推開。只見一將近而立之年,面目陰鷙的男子大步走了進來。

    他目光在屋內掃量一圈,最終落在了李司空身上。

    似乎是沒察覺到對方的視線,李司空傾茶入盞,笑道:“獨孤小將軍,緣何來此?”

    自從獨孤峻佔領長安,僭越稱帝后。對他頗爲禮遇,允許他住在自己的府邸中。並且下詔封他爲隴西王,請他重新出仕,但他拒不受之。慢慢的獨孤峻也就失去了耐心,直接派長子獨孤修重兵駐守府中,可明面上的封賞還是不斷。此舉中的離間和監察扣質之意明顯。比之前那封信更甚。

    聞問獨孤修冷哼一聲,將橫刀擱下。撩袍大馬金刀地坐下,飲了口茶。才飲了口,他猛然摔了杯子。

    “難喝!”

    此前獨孤修因長安糧草緊缺,暫時離開奉父命去長安周邊徵糧。昨日剛回來,就聽說李休璟要率軍反攻長安的事。他們已經摺了不少人在神策軍手下,當即就想砍了李家上下來泄憤,好讓李休璟後悔終生。

    若非獨孤峻一力不允,他早把李家這些人給殺了。眯着眼打量李司空,獨孤修目光再度在四周掃量起來。

    今早有人來報,興慶宮駐軍被殺。他奉令搜尋的途中,接到阿耶的命令包圍司空府,另外探一探是否有奸細混進了城中。

    目光落在獨孤修身上,李司空憶起獨孤峻進城的當日。在他的默許下,城內外的諸多慘況。王璵一府斬於東市,頭顱懸在城門口。其府中女眷下場尤爲悽慘,衣不附體者衆,其妻不堪受辱自撞於門前。他的一雙女兒亦被亂軍擄去,不知去向。至於京兆尹,爲了保護自己女兒,和嚴令姚部交戰,身中數箭而亡,可謂慘烈。至於其他和他有嫌隙的世家,門口亦是血流成河。

    李司空嘆了口氣,“獨孤小將軍天亮,便來了某這。眼下某夫人尚在安睡,小將軍能否令手下寬容善待,莫要驚擾到他們。”

    獨孤修冷笑,“李司空難道不知道。你嫡子李休璟眼下正在率軍進攻光泰門。城裏的兄弟們不知有多少折在了他手裏,陛下特令某率軍來此庇護。免得李司空一家,也落得和王璵一家的下場。只不過麼……這李休璟,要是再不退兵歸降可就不好說了。李司空,這魏帝昏庸無道。你若歸降我們,何愁富貴?”

    李司空聞言不明所以地道:“哦,原來是他在攻城麼?他即受天子祿,擔此重責也是應該。小將軍不必顧念某。倘若他戰死沙場,也是應當的。太尉也曾食天子祿,僭越稱帝已是悖逆,官軍已至何苦負隅頑抗?”

    藏在櫃中的裴皎然聽着二人的對話,忍不住輕哂。她想不到獨孤峻居然會派自己的長子來此。

    桃花眸眯了眯,裴皎然脣梢挑起。

    聽了這話,獨孤修臉色不算好。他自小跟着父親在幽州軍中歷練。別的不說,幽州靠近回鶻等外藩,民風素來彪悍。而軍中亦有許多三教九流,他也並非現在所顯露的良善,行爲舉止皆透出兇狠。

    自打跟着父親來長安後,爲了更好地遊走在那些世家中,不得不收斂了脾氣,故作出一分溫潤模樣。但他還是厭惡和這些長安的世家高門打交道,厭惡他們清心寡慾外表下的野心勃勃。

    眼下李司空這話,擺明了是在諷刺他們獨孤峻不忠不義。而他李家纔是能夠在列傳上名留青史的忠義之臣。本就厭惡這些世家的噁心做派,獨孤修喉間翻出一聲冷笑。

    如果還任由李家這樣囂張下去。指不定他李家就能串聯長安那些世家,在他們背後捅上一刀。李司空現在還氣定神閒地坐在這,是因爲知曉他們,不敢拿他如何。一個活着的人質遠比死人更有利用價值。

    獨孤修冷笑,一腳踹翻了面前案几。抽出橫刀,腳踩在案上。惡狠狠地看着李司空,橫刀架在他頸上。

    “既然李司空這麼不怕死。那麼某也不能保證手下人會對府上的人做什麼。不過司空您放心,不會讓您孤單的。某會讓軍士去長安各世家自由索取。”獨孤修溫聲道。

    聽着獨孤修的話,李司空微微皺眉。仍是平淡道:“小將軍何必如此?有些事情做得太過了,可就是覆水難收。”

    獨孤修剛要開口,門外突然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小將軍,陛下他受傷了!”屋外的軍士稟報道。

    “怎麼回事?”獨孤修動作一頓,立馬收刀回鞘,看了眼李司空,“把他給我押走。其餘李家人一併關起來,嚴加看管。”

    話音剛落,忽有銳器破開的聲音傳來。

    獨孤修意識地折腰避開。下一瞬頸上一涼,低頭只見一把劍橫在了他頸上。他的視線順着劍鋒一路上移。

    一張清麗柔媚的臉,撞入他的視線中。眼角硃紅淚痣似乎在微顫着,皆是對他都挑釁。

    “你是?”獨孤修壓下慌亂道。

    聞言裴皎然笑而不語,以劍脅着獨孤修往外走。跨出房門,輕蔑地看向門口一衆手持勁弩對着她的叛軍。學着夜梟叫了兩聲。

    埋伏在假山叢中的馮元顯帶人衝出來,將叛軍團團圍住。雙方皆陷在僵持的局勢下。

    “你是神策軍的人?”獨孤修問道。

    “她是裴皎然!”

    不知誰在人羣中喊了一句。

    聞聲裴皎然若有所思,察覺到獨孤修的異動。毫不客氣地敲暈了他。

    看着暈倒在地上的獨孤修,裴皎然咧嘴一笑,“把他捆起來。”說完她擡眼看向面面相覷的叛軍,“是你們自己把武器丟了,還是我親自動手?”

    叛軍互相看一眼,只得丟了武器。掃量他們一眸,裴皎然令馮元顯和李府的侍衛一道收繳了他們的武器。

    “你這是打算拿他要挾獨孤峻麼?”李司空笑眯眯地問。

    聞問裴皎然挑眉,“司空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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