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對視良久,終是各自移目。

    魏帝的目光在太極殿內逡巡着,目之所及皆是一塵不染。早在迴鑾前,他已詔令李休璟的神策軍。協同金吾衛一塊將太極宮收拾乾淨,不要留下一絲叛軍的痕跡。而另有兩名內侍省的副官提前回來,依照他的意思恢復長安的宮禁和灑掃。

    於是乎,在天子迴鑾後。這初次的君臣朝會,除了目之所及無塵外,連帶衆臣所坐的茵席和桌案也是新換的。

    不過因着武將們皆着重甲,彎腰和坐皆不方便,只能站着。連帶文官一塊站在殿中。

    看着羣臣,魏帝心情頗好。目光中自然流露出對羣臣的體恤關懷,爲首的三公和三師皆是正一品的官職,雖然年近六十,但瞧上仍舊一副精神抖擻的樣貌。

    捋了捋鬍鬚,魏帝道:“此次乃天佑我大魏國祚。而衆卿皆是於國有功的忠義之臣,朕自會論功行賞。”頓了頓,他繼續道:“待朕緩一緩,爵銜、宅邸、食邑都會一一賞賜衆位愛卿。這幾日爾等便在家好生休沐,無要事不必上奏。張讓。”

    一旁辯聽君王之言的張讓立馬會意,朗聲道:“退朝。”

    隨着帝王儀仗復起,羣臣斂衣恭送。齊聲念着,“謝陛下,望陛下保重龍體。”

    羣臣相繼離開太極殿。

    出了太極殿,裴皎然擡首瞧見李休璟站在石階下望着她。移開目光,轉頭從另一側步下石階。

    人剛下來,便有一東宮屬官打扮的人迎上來。

    “裴尚書,太子殿下請您去一趟東宮。”見裴皎然皺眉,那人又拱手道:“在下太子詹事魏漠。”

    “魏詹事。”裴皎然莞爾點頭。

    “請裴尚書隨某來。”

    “好。”

    二人並肩而行。

    不遠處的李休璟看着二人離去的背影,鳳眸微眯,扭頭往神策軍所的方向走。

    進了東宮,裴皎然看着一屋子人和主座上的太子,嘴角微勾。

    東宮之主和其屬官都在場。她一個立場未定的人,出現在這裏怎麼瞧都十分古怪。尤其是太子望着她的眼神,算計也是絲毫不掩。

    未等裴皎然開口,太子搶先下階相迎。握住她的手,“孤還以爲裴尚書不來了。”一面笑着,一面拉着她往前走。落座於儲君下首的位置上,“此次收復長安裴尚書功不可沒,當居孤之側。”

    擡頭看了眼一衆在打量她的東宮屬官,裴皎然起身垂首,“多謝太子厚愛。不過此次收復長安豈會是臣居首功?衆臣皆有功。”

    坐在最前的太子少師,一笑,“裴尚書何必自謙。若非您夜潛長安,保住李司空的性命。只怕李將軍要投鼠忌器,朝廷哪能那麼快收復長安?”

    品出話中深意,裴皎然仍是微笑,“李司空到底也與國有功,總不能放任逆賊屠戮忠臣良將吧。而且某能順利潛入長安,也少不了李將軍的配合。殿下若是真要賞,還不如一塊賞了?只是天子尚未賜賞。臣以爲殿下您此番行事,有失妥當。”

    裴皎然之所以不願同意太子的招攬,理由也很簡單。如今長安才光復,各方勢力都互相盯着彼此。而她也打聽到在她離開奉天后,張貴妃所出的吳王也頗獲聖寵,太子的反倒是被責罵了幾回。因此她越發篤定,魏帝是想借機分化太子的勢力,和吳王之間維持平衡。

    對於魏帝來說,眼下河朔剛復。正是朝廷把手伸進去的好時機,同時他並不希望讓三鎮逮到這個機會,把賭注押到兩位皇子身上,干預到日後的新君即位。

    除此之外適當的打壓太子,捧高吳王,還能鞏固皇權。眼下,太子還是沒有完全掌控政治事略的能力,而她好不容易纔走到現在,自然不可能把賭注押到太子身上,也不會捲入太子和魏帝這對父子間的明爭暗鬥中。

    選擇政治立場,且不犯錯還是很重要的。

    如今河朔的士子們,也會隨着河朔一塊迴歸到朝廷的懷抱裏。許多人事上的空缺都可以互相填補,穩固中樞的權力。這些都比成爲太子幕僚來得更爲誘人。她看得出來,魏帝並不希望太子的勢力過大,而她是靠着依附君王一步到如今。自己一旦加入太子這方陣營,便意味着背叛君王。

    兩相權衡一下,她還是樂意和魏帝一道維持朝局的平衡。因爲無論是哪一方,都不會認可太子這種爲了分利,而抹殺衆人爲朝局平衡做出的努力。

    聽出裴皎然明顯是話裏有話,太子面露愧色道:“是孤思慮不周,原先孤是想替父親分憂的。不過……待陛下賞賜後。孤再請裴尚書來東宮,可不希望再聽見這樣的話。”

    裴皎然明白太子這是鐵了心,想趁着中樞動盪的時機來拉攏自己。只要拉攏了自己,也意味着對上吳王一黨,會多一分助力。

    只是這不是個好時候。魏帝多半正盯着東宮的一舉一動,要是自己應下太子的邀請。能不能得到該有的封賞,還是個未知數。

    想了想裴皎然垂首道:“怕是要辜負太子的美意。三鎮復歸,臣要覈算賦稅,如何有空來東宮呢?臣還有事,告辭。不過臣若是得空後,還是願意來的。”

    見裴皎然態度如此,太子也就只能放她離開。

    裴皎然甫一出殿,便見長孫冀歸站在不遠處張望着,見她出來。招了招手。

    “哎呦,你可算出來了。你要是再不出來的話,我都準備去搬太子妃來了。”長孫冀歸壓着聲音道。

    “他讓你來的?”

    聞言長孫冀歸點頭,“可不是。我正在屋裏好好的睡覺,他把我牀上拽起來。讓我趕快去東宮,請太子妃去尋太子殿下。”

    “沒事不要把太子妃牽扯進來。”裴皎然瞥了眼長孫冀歸,“你走吧。這事多謝你了。”

    “無妨。他都把家傳玉佩送你了,你便是我嫂子。弟弟幫嫂子應該的。”長孫冀歸笑嘻嘻地說着。

    “玉佩?”裴皎然瞬時想起在牀幃時,李休璟一聽到她詢問玉佩的事,嘴角那個曖昧的笑容。

    哦。原來是這麼個情況啊。

    眯了眯眼,裴皎然虛睇眼長孫冀歸,“多謝你了。”

    “裴尚書你去哪?”

    “佛曰不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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