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氣二字入耳,裴皎然擡起頭飛快地覷了眼魏帝。王氣乃帝王運數的象徵,這是她當日安排藍仙人呈給魏帝的話。一來是確保神策軍的功勞控制在可控範圍,二來是想以此打消帝王對李休璟的忌憚。

    如今吳王又在魏帝要給神策軍立紀功碑的時候,再把這個話題挑出來。否定了在東渭橋立神策碑的事,轉而把紀功碑豎在太廟。

    太廟不是尋常人可以進的地方。立在那只是給一堆牌位看着,這個舉措和魏帝在東渭橋立碑的想法悖逆。紀功碑立在東渭橋,是魏帝站在皇權上想呈現給民衆看的物什,讓民衆感受到帝國權威存在的重要途徑。

    御座上的魏帝掃了眼吳王,轉頭看向裴皎然,“裴卿覺得該不該立這碑呢?”

    “有功自然當立。東渭橋是長安水路轉運樞紐。立碑於此,能讓往來客商將國朝的功績傳遞出去,使天下民衆知朝廷權威仍存。”裴皎然答道。

    “吳王,朕再問你何爲王氣?”

    聞言吳王撩衣一拜,“王氣乃天子氣。而陛下是天子……天子當……當……”

    聽着吳王結結巴巴的話,裴皎然看向御座下首的太子。

    察覺到她的視線。太子悄悄擡手,豎起一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看起來,是有人給吳王挖了個坑。並且成功地把他推了下去。

    在太子的視線下,裴皎然低頭飲了口茶。

    魏帝嘆了口氣,“此事就交給將作監去做吧。朕知裴卿文采斐然,你替朕撰寫碑文,再抄錄一份賜給李休璟。”

    “喏。”

    掃了眼太子和吳王,魏帝道:“三鎮既復歸,奉表的使者已經在路上。諸卿儘快給三鎮擬個方案出來,朕希望三鎮不再遊離。朕有些乏了,太子、吳王你們倆隨朕來。”

    吳王戰戰兢兢地起身,正當他四處搜尋援手的時候,太子上去扶住了他。一臉熱情地拉着他,跟在魏帝和張讓後面,進了內殿。

    直到魏帝被張讓扶着坐下,二人各自屏氣斂息站好。

    深吸口氣,魏帝抄起案上的辟雍硯猛擲向吳王。眼瞅着辟雍硯即將丟到吳王身上,太子一把將他推開,直接替他擋下。

    那辟雍硯重重砸在太子身上,太子悶哼一聲。轉頭看向旁邊一臉呆愣的吳王,衝他搖了搖頭。

    “大兄……”

    “我沒事。”太子沉聲道。

    看了眼太子,魏帝冷哼一聲。目光落在吳王身上,“你瞧瞧你都幹了些什麼!來人拖下去杖他二十。”

    吳王到底也是頗受魏帝寵愛的皇子,何曾見過這種陣仗,瞬時慌了神。連忙磕頭祈求魏帝恕罪。

    覷着吳王。魏帝一拍桌子,怒極反笑,斥道:“孽子!朕只問你。是何人指使你,對朕說這些話的。”

    吳王脣齒囁喏着開了口,“是……兒臣自己想到的,沒有旁人指使!神策軍雖然是天子親軍,但是一旦爲他們立碑,難免會有人居功至傲。所以兒臣才……”

    聽着吳王的話,魏帝緩慢坐了下去。沉吟良久還是覺得,這話實在不像是吳王能夠想出來的。這個念頭他在回長安的路上,就和左右近臣提過,但是拖到今日才議,也是想看看長安其他人的態度。而如今吳王否定了他立碑的想法,並且希望他在太廟立碑。

    在太廟立碑,虧他想得出來。在太廟立碑誰能看到?列祖列宗看到了有用麼?

    擺明是有人在暗地裏給吳王挖了個坑。誘使他跳了進去。這個人藏在暗處,不動聲色地攪弄風雨。倘若自己不在東渭橋立碑,轉而把碑立在太廟,便是對神策功績的一種否定。民衆也無法感受到國家權威。他暫時想不到誰有這樣的立場。但很明顯的是,這個人打算利用吳王,毀掉中樞樹立的威信。

    閉了閉眼,魏帝冷聲道:“行了,滾回去閉門思過一月。”

    “謝父皇。”吳王忙道。

    令張讓將吳王從後殿送走,魏帝視線移到太子身上。

    “回去讓太醫好好看看傷。”

    “是。”

    殿外的衆人,見魏帝走了。自然也不敢久留於此,旋即相繼離開。

    和崔邵、岑羲作別後,裴皎然一人漫步在馳道上。走着走着,前方多了一人。

    “做什麼?”裴皎然止步笑道。

    “你不餓?你都沒動幾口。”李休璟上前牽起她的手,“走吧。我帶你去神策公廨,你想喫什麼?”

    雖然是帝王賜膳,可那味道,實在是不敢恭維。他是行伍之人。風餐露宿的時候,也嚼過冷硬的乾糧,對喫食並沒有特別講究。

    方纔他瞧見,裴皎然皺眉。他便知道魏帝的賜膳不符合她的口味,她象徵性地動了幾下筷子,便擱筷靜坐。

    睨他一眼,裴皎然輕哂,“你也不怕外人知曉你我的關係。”

    聞言李休璟輕笑一聲。二人並且往神策公廨去。

    跟着李休璟進了他的公房。裴皎然站在窗前,望向不遠處沙場上操練的士兵。

    “徐緘調了多少人走。”裴皎然問道。

    “三千精銳。”李休璟端了茶遞給她,“紀功碑的事,你覺得……”

    接過李休璟遞來的茶盞,啜飲一口。裴皎然刀:“是對你的安撫,和天子示功。紀功碑這件事沒什麼不好的,對你,對皇權都好。”

    “難怪你方纔會那樣說。不過吳王是不是被人坑了,我看你一直看着太子。難不成是太子做的?”李休璟問道。

    “不全是。紀功碑的設立,直接影響到朝廷的威信,立在太廟不如不立。”拇指在杯沿上劃過,裴皎然一哂,“但瞧太子的樣子,我覺得他多半知情。至於他有沒有刻意引導吳王說這話,可就難說咯。”

    雖然儲副之位穩固,但太子也不是沒心眼的。在出逃的路上,讓吳王佔盡風頭。回來後反戈一擊,也是權力場上的尋常戲碼。

    “那日太子尋你也是想拉攏你吧。我記得你那日說沒有答應他?”倚着窗,李休璟望向裴皎然。

    “陛下勢力尚存。這個時候捲進去,可不是什麼明智之舉。”裴皎然把玩着杯盞,“再說了,時機合適時選擇的立場,往往會帶來不一樣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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