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許攸等人,裴皎然便回到屋內提筆書寫呈給長安的奏章。今日一番交談,新令的推行的力度和方向,暫且控制在她手裏。再加上此前的人事調動,她還是有信心把這件事交到武綾迦手裏。

    只不過除了武力上的果決處理,來自長安方面的政治施壓仍舊格外重要。像設立德政碑這件事,應該早日提上日程。

    但朝廷會同意設德政碑麼?

    德政碑又該設立在何處,才能達到想要的效果。

    樁樁件件都需要深思熟慮。

    攢眉思忖一會,裴皎然提筆又在另外一張紙上寫了一句話。和奏章擱在一塊,蓋上戶部尚書的官印後,塞進了信箋中。交由驛卒安排人快馬送入長安。

    目送驛卒離開,裴皎然轉頭望了眼燈上的虛渺燈火。面上露了幾分疲憊。

    她想接下來這段日子,驛館應當會熱鬧起來。

    如她所想自從許攸來過後,驛館變得門庭若市。除了節帥府和州縣廨的官員往來於驛館外,就連當地一些豪強也變着法,來驛館求見她。

    當然最受優待的還是崔尚和崔玉彰。尤其是崔玉彰。

    邀了崔玉彰在驛館後院對弈,裴皎然一面談着政事,一面正確落子,“某查過卷宗。去年魏州鬧了水災,節帥府雖有組織人去賑災濟民,不過還是有弊端。粥棚未開設好,以至於鬧了民亂。爲了平息這件事,我聽說似乎是崔公出力頗多?”

    見裴皎然突然提及陳年舊事,崔玉彰心中咯噔一下,卻忍不住看她。猜測她突然提及這事的目的是什麼。倘若崔家能因此事,從新令中獲益,自然是最好。

    對於崔氏這樣的河東豪族,裴皎然本身並無太大偏見,尤其是崔家和長安還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但是這個度,她還是會把握的恰到好處。從崔家那日臨陣倒戈來看,除了有崔邵的授意,更多的還是在示好。中央和地方永遠會存在爭利的衝突,而新令無非是將矛盾緩慢地解決掉,確保雙方都處在一個平衡位。

    “無非是盡我所能。我也不忍看到黎民受苦,民生凋敝。”崔玉彰拱手施禮。

    裴皎然莞爾,“崔公大善。”

    二人正說着,驛卒前來稟報。說是長安的使者來了,請她速去正堂相見。

    “來得是誰?”裴皎然訝道。

    “來得是位元御史,還有個年輕將軍。”驛卒看了眼崔玉彰,“二人都在正堂等您。”

    “朝廷有客,某先失陪一二。”裴皎然對着崔玉彰微微一笑,隨跟着驛卒一塊離開。

    驛館的正堂內坐了兩人。

    坐在最外邊的年輕郎君,金甲外罩着一襲紫袍。聽得腳步聲,他先轉頭起身相迎,不料裴皎然竟然跟沒瞧見他似的,徑直走向另外一人。

    “元御史。”裴皎然溫聲喚了句。

    “裴尚書。”

    二人互相寒暄一番,各自落座。

    元彥衝至袖中取了份詔令遞過去,“陛下說新法很好,但是細節上還得改。像鹽鐵利這種最好能多爭取點,另外最好想法子在河北設立鹽院,供軍院。”

    裴皎然聞言一笑,“自然得商榷。只是這再爭利,怕是不好難咯。河朔是個什麼情況政事堂的相公們都清楚,眼下呢王道復興,救民安民是新令的側重。這幾日宣揚新政時,我可沒少宣告長安德政,告誡他們勿阻王事。這要再爭利,豈不是讓人寒心?”

    裴皎然的意思很明確,現在推行新令的側重目標是救民安民,體現長安和河朔之間的區別。讓百姓看到好處,纔會更加擁護新法在河朔推行。如果朝廷想借機和地方爭利,不就是讓當地百姓寒心,這對新令推行是很不利的。

    “我知道。但你也知道,如今賈公閭和張讓勾連在一塊,樞密使分權。”元彥衝嘆了口氣,“政事堂又不是一言堂。這也是大傢伙商定出最好的結果。”

    聞言裴皎然冷笑一聲,“有沒有商量我不知道,是不是一言堂我也不知道。只是這個時候爭利,絕不是明智之舉。這個結果也不是最好的結果。”

    這無非是張讓那邊想把進奉和宣索都落到河朔頭上,以肥他們。屆時左藏依舊是無以爲繼,而出爾反爾的罵名她來擔。

    “‘民者,國之根也。誠宜重其食,愛其命。民安則君安,民樂則君樂。’這個道理你我都明白,我也理解你顧慮是什麼。可你也得想想崔公,岑公他們。如今我們纔是一條船上的人,這件事得讓陛下滿意。”元彥衝禁不住出言勸解道。

    微笑看着元彥衝,裴皎然指了指門口。餘光掃了眼紫袍郎君。

    “你這話要是在外面說。你信不信馬上就會有人上來揍你一頓。”裴皎然冷哂道。

    “豈能如此放肆!”

    “有些人認理,但未必認拳頭。”一旁的李休璟默默插言道。

    剜了眼李休璟,裴皎然挑脣,“那得看誰的拳頭,誰的理。如今河朔的理是我佔着,和他們談的人也是我。元御史你的理,在這裏是行不通的。”

    她知道皇帝的目的是什麼。只是有些事情站在高位者的角度看,和站在底層看,是兩回事。

    “元御史一路舟車勞頓,想必是累着。何不如去好生歇着。”裴皎然一說完,便有兩金吾衛入內,畢恭畢敬地請元彥衝去歇息。

    看着元彥衝被金吾衛架走。裴皎然目光轉落到李休璟身上。

    “你來做什麼?”裴皎然皺眉坐下,剛準備自個倒茶喝,卻發現杯盞只有兩個。

    她遲疑的功夫,一盞茶已出現在她眼前。

    “喝我的。”李休璟笑道。

    接過李休璟遞來茶,一飲而盡。裴皎然目視着他,“別告訴我說你是來護送元彥衝的。”

    “我好歹也是右神策大將軍。這種事情再怎麼也輪不到我吧?”李休璟眨了眨眼,眼中深情繾綣,“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說?”

    他有滿腹深情想和她說。實在不願意在這種地方。被人聽去了可怎麼辦?

    伸手摸了摸李休璟的臉頰,裴皎然似是想起什麼來,“我正好也有事想告訴你。不過你確定你想聽麼?”

    “想。”

    “嘖,那便去我房裏說吧。”裴皎然盈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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