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絕了陳將軍派兵護送的好意。裴皎然一行人便啓程返回長安。沿官道,再加上她又棄車騎馬,快馬加鞭。一行人在正午終於抵達了灞水。

    灞水的對岸,是奉旨率三省六部要臣相迎的太子。聽得馬蹄聲由遠及近,朝臣們紛紛朝對岸望去。

    那支隊伍不過百人。爲首有兩人,一人着明光鎧,騎黑馬,兜鍪上的白纓隨風舞動。五官深邃,輪廓俊朗。而另外一個身着深紫大科菱花紋襴袍,身裹狐裘,手持節杖。杖上的耗牛尾昭示着她的身份。是那位奉天子詔,入河朔行宣慰之職的裴尚書。

    一行人跟着裴皎然一塊翻身下馬。

    裴皎然持節走向太子,朗聲道:“臣裴皎然奉天子詔出使河朔,幸不辱命。歸都,入殿面君。”

    短短兩句話,被她說的擲地有聲。原本還想借河朔大做文章的一衆朝臣,在聽見幸不辱命四字,紛紛選擇緘默不言。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李休璟。朝廷第二次派去的人,居然被她留在了河朔。她自個反倒先帶着功績回來。

    持皇令出,又持皇令歸。原先和裴皎然不太對付的幾位朝臣,面露灰敗。諸多功績加在身上,這位裴尚書似乎已經成爲中書令的不二人選。其他人想要和她爭,就得拿出像樣的功績和政治水平來。想到此處,有幾人忍不住看向賈公閭。

    “裴卿此行辛苦。”太子虛扶了裴皎然一把微笑道:“父皇已在立政殿相後。諸位此行皆有功,隨孤一塊入宮領賞。”

    “喏。”

    太子車駕在前,三省六部官員則騎馬跟隨在後。

    朱雀門大開,衆人一塊前往立政殿。在門口通傳後,賈、岑和太子三人和裴皎然一塊入殿覲見,餘者則各自迴歸衙署。隨裴皎然出行者,則歸家休息。

    長安的冬素來寒冷。魏帝倚着軟枕靠在御座的一側,闔着眸。身邊是張讓以及兩位樞密使。他腳旁的擱了個炭盆,炭火燒的通紅。噼啪的響聲,在殿中格外刺耳。

    三人在太子的帶領下叩拜魏帝。

    等待片刻後,魏帝睜了眼,“嗯。你終於回來了。”

    魏帝的聲音有些含糊,又似乎在表達另外一重意思。

    “臣奉詔入河朔宣慰。現河朔太平,重歸王化,特來奉還節杖。”說完裴皎然高捧節杖於頭頂。

    節杖乃皇權的象徵。

    “張讓,你去替朕把節杖收好,按制交還於禮部。”

    “喏。”

    “重歸王化?”魏帝眯眼打量着裴皎然。他聽說了這位裴尚書在河朔做的事。挑起魏博內部的紛爭,斬除了軍中的隱患,並且對新任的魏博節帥多有讚譽。於他而言,這樣的舉措他實在挑不出錯誤,“也就你有這個本事,能把他們治的服服帖帖。”

    “國有德政,魏博亦有臣心。臣在魏州時多次遣人走訪縣鄉,人皆盼歸,這才使朝廷新令順利推行。”思忖片刻以後,裴皎然攏袖作揖,“臣覺得朝廷雖有新法,人心也向歸。但仍需在河朔立德政碑,以固朝廷權威。”

    魏帝雙眼微睜,原本渾濁的瞳孔也在這一刻變得清明起來。他從榻上爬起,扯開了掛在一旁的布幔。露出一幅嶄新的輿圖,囊括了帝國的每一處,包括吐蕃和回鶻也在其中。他持着玉杖指着魏州。他知道,這德政碑就這位女尚書和魏博節帥達成合作的條件之一。

    如今的魏博太需要一塊德政碑,來確立自己對於朝廷而言,究竟算什麼。

    “陛下,在魏州立德政碑有好處。您不是在詔書上答應過臣麼?”

    詢問聲入耳,魏帝斂眸喟嘆。他已經沒有餘力再去阻止這件事。他派去的元彥衝被她留在了河朔,已是最好的證明。而她甚至膽大包天地上奏反駁了他要在河朔設立鹽院,取賦稅進奉朝廷的詔書。又拿重設庠序,爲朝廷招賢納士作爲幌子,抹去了他的想法。

    這局棋 ,怎麼看都是她佔盡上風。他所能做的僅僅是在中書令的問題上做做文章。

    “裴卿此行辛苦,回去歇着吧。諸卿也都回去歇着。”

    衆人聞言躬身告辭。

    立政殿外。裴皎然笑眯眯地看着太子,而太子亦在看她。

    “天冷,不知殿下能否讓臣去東宮討壺酒暖暖。”裴皎然溫聲道。

    “討酒?孤願意給裴卿這杯酒。正巧,太子妃也在念叨你。”太子微微一笑。

    心知太子最後一句話,是故意說給身後兩樞密使聽得。裴皎然面露笑意,“卻之不恭。”

    一進東宮的麗正殿,侯着的內侍便立刻取來酒器爲二人暖酒。

    殿內暖洋洋的。

    不消一會,散着清冽香氣的酒入觴中。

    端酒啄了一口,裴皎然以指尖沾了酒水在案上寫下一字。

    “殿下不厚道。”裴皎然語氣微冷。

    看着案上那逐漸隱沒的字跡,太子面色一僵,“裴卿這是何意?”

    “殿下,河朔的事臣並不在乎。但是臣希望殿下可以清醒一些。有些人好騙,可不代表他旁邊的人看不出端倪。”裴皎然面上笑意款款,“您看長安也就這麼大,可如今這水卻渾得很。小心些總歸沒壞處,您說是不是?”

    她嗓音柔和,太子卻在此刻閉上眼。

    “舟車勞頓 ,臣也乏了。告辭。”說完裴皎然拱手作揖。

    聽得腳步聲離門口越來越近,太子睜眼喚了聲,“裴卿,你來只是爲了和孤說這些?”

    “殿下,有些事不宜操之過急。多一絲耐心不好麼?”裴皎然微微一笑,“漢昭烈帝爲求賢尚且三顧茅廬,殿下何必如此心急。”

    跨出麗正殿大門,裴皎然吐出口濁氣。

    毋行儉是吳王的人,她也是在那日在魯御史的供詞找到的蛛絲馬跡。就此推斷出背後有太子的手筆。

    原因無他。

    吳王還沒那個腦子,能夠自己想到在她身邊安插人對付她。而她和吳王無恩怨,她又沒立場,眼下吳王犯不着得罪她。思來想去,也就只有這位太子殿下,能幹的出禍水東引的事情來。

    思緒至此,裴皎然翻了個白眼。希望太子能夠聽進她的諫言,要不然又是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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