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裴尚書這是打算放棄此前所謀麼?”

    聽得崔邵的聲音,裴皎然瞥了眼身旁的蘇敬暉,“下官年輕資歷淺,只怕擔不得中書令的重任。蘇中書郎,不是比某更合適麼?”

    看着她,崔邵冷哂。移目轉過頭 不願意再看她。

    “裴相公莫不是在開玩笑?”岑羲皺着眉訝道。顯然是不同意她這話。

    “在諸位宰臣面前,某豈敢言笑?”裴皎然指腹劃過杯沿,她面帶微笑,“陛下想要在三鎮設立鹽院,納進奉,皆被某上奏勸誡。雖然又奉旨重設庠序,但是功過相抵。只怕陛下現在對我非常不滿。諸位捧我入主中書,這些都是百害無一利。”

    衆人聽罷對視一眼,在河朔設立鹽院和納進奉入長安,也有他們的功勞。可他們沒想到裴皎然這小貉子,不僅上奏拒絕,甚至提出了另外一個法子,設立庠序來鞏固朝廷權威。庠序的重新設立,意味着將涌入一批人和他們分享利益。

    思緒至此,衆人看向裴皎然的眼神不滿中摻雜着哀怨。設立庠序固然好,但是設鹽院和納進奉何嘗不是在爲左藏斂財。三者同時並立不是更好嗎?

    “可眼下沒人比你更合適。”王國老皺眉看向裴皎然,略有不滿,“賈公閭他們對這個位置虎視眈眈。與其讓中書省淪爲賈、張二人手中的傀儡,還不如推你上去。”

    然話音剛落,岑羲卻咳了兩聲。慢悠悠地道:“裴相公所言甚是,她現在本就在風口浪尖上。要真成了中書令,反倒沒好處。不過麼河朔重設庠序,考課和科舉又都在即。你我還是要齊心協力,免得讓旁人鑽了空子。”

    聞言裴皎然一笑。卻也不得不佩服岑羲對時局拿捏的恰到好處,以及求穩心態。他的一番話既打消了衆人扶她上位的念頭,又肯定了她一手推行新令的好處。同時又在警告她,如今衆人同在一舟,小心駛得萬年船。

    不過中書令的空置對岑羲來說,依然是個棘手的大麻煩。賈公閭之所以能夠在王璵死後迅速接管他的政治力量,並且在科舉開考之前籠絡一大批人才,有一個關鍵的原因就是其已經摸清了魏帝的脾性,並加以利用作爲合作對象。

    張讓願意和賈公閭合謀,也正是因爲看重了這點。寒門新貴配上內朝貴檔,君權和相權完美的融合,同時也抑制了外朝的發展。賈公閭的寒門出身,也讓那些因爲門第之見而落第者,看見了希望。對於他們而言,賈公閭是他們趨之若鶩的崇拜者,從世家中衍生出的權力亦會和寒門暗中較勁。

    但如果換做其他人,那麼很可能就是皇權旁落,藩鎮驕奢。相權和皇權經過這麼些年的演化,已經無法在親密無間。所觸及到的政治分紅和利益體系,早不在一個圈裏。只能互相制衡着,在逼仄中求平衡。

    岑羲看了眼裴皎然,重重地嘆了口氣。裴皎然哪裏是不想入主中書省呢?她分明是不想和他們綁得深,甚至是想成爲獨一無二的中書令。自從她兩年前歸來後,不斷地經營,用最合理的手段擊潰敵人。繼而以皇權賦予她的名義,不斷提升她的政治清望。最終借用涇原軍士完成她個人的權力躍遷。

    他也非常明白。裴皎然並不在乎和他們之間的利益聯盟是否牢靠。她甚至早先一步和皇權達成了交易,然後在暗地裏汲取力量,默默發展。

    叩桌示意衆人稍安勿躁,岑羲凝望着面前的裴皎然,“我們是不是該討論討論,如何對付賈公閭了呢?”

    裴皎然看向岑羲,彎了彎脣。在武昌黎被貶以後和王璵死後,岑羲是最有能力抗衡賈公閭的。

    隨着中書令的空缺,各方都陷入了詭異的狀態中,且都覬覦着這個位置。而張讓更是利用這個機會徹底讓樞密院脫離中樞,成爲獨立存在的衙署。這一舉措讓岑羲那些人產生了危機感,迫切地尋求與她之間的合作。

    因此裴皎然面上笑意斂盡,語氣淡漠地開了口,“賈公閭到底尚書是主官,哪有容易扳倒他呢?不過麼晚輩略有思量,還請諸公斧正。賈公閭政治清望頗佳,我的時候剛好看見他府前門庭若市的模樣。不過長安也不止他一人有政治清望,也不止他一人愛惜人才。可摒除偏見,不在乎門第寒庶,在行卷上廣納各處人才。其次如今長安剛復,各司衙署在人手上也緊缺。望諸位在考課上,也最好不要心存偏見,如此才能打壓賈公閭的氣焰。至於左藏和內庫之間,某也會拼盡全力不讓張讓從我手中奪食。”

    裴皎然深知賈公閭和這些人不同,是在於他知人善用。朝中出身寒門或庶人的官員,有一大部分是他一手舉薦提拔,這樣的恩惠通常都難以割捨。所以在武昌黎被貶後,他能迅速上位的原因。眼下她還不打算和賈公閭撕破臉皮,也不願意去觸碰中書令的權力。畢竟被世家扶持着上位,還不如圖謀實利,專心致志地掌控好戶部。

    至於岑羲他們,太還是願意和他們繼續合作下去。政治立場的重要性,不在於時間的長短,而是在於這個立場,能夠從中獲得多少利益。說實話有岑羲在,她和這些世家之間的關係就會處在一種微妙的平衡狀態。一旦岑羲離開,這種平衡極有可能被打破。那個時候她就需要承受來自兩方的打壓。

    如果她推想的沒錯。王國老會在這個時候扶持王家子弟進入中樞,形成和賈公閭分庭抗禮的形式,屆時德高望重的會被踢出朝局,朝局的鬥爭再次陷入僵局。而她屆時就得以其他名義留存於朝局中。

    按照她的推想構畫來,在這個時候急流勇退,則是明智之舉。因爲新上任的中書令勢必成爲各方的眼中釘,尤其是被扶持上去的。不過麼,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推個世家出身的人上去,意味着皇權會忌憚他,而她要是借這個機會成爲中書侍郎,日子多半過得頗爲滋潤。

    寢食難安的也不是她,想想這個實在頗爲滿足她的惡趣味。

    “這事情哪有裴相公說得那麼輕巧。”崔邵皺眉,滿眼都是不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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