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期將近,無論是食肆還是邸店都是人滿爲患。二人好不容易纔擠進一家食肆,卻被店家告知已經滿客了。他們要是不介意,可以問問有沒有人願意拼桌。

    四下掃量眼,裴皎然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角落裏。那裏只坐了兩人。

    扯了扯李休璟衣角,裴皎然道:“二郎你去和他們交涉一下唄。我不想去。”

    “要不我們換個地?我知道西邊有家食肆味道也不錯,是我手底下那些人……”李休璟話還沒說完,他便被裴皎然踩了一腳。皺眉看向她,“嘉嘉……”

    “你快別提神策軍看上的食肆。”裴皎然掀眸剜了李休璟一眸。

    上回去他提議的地方喫飯。瞧見的那一幕實在叫她印象深刻。

    心知裴皎然指的是什麼,李休璟一嘆。認命般的上前同那桌的兩人交涉。

    趁着李休璟上去交涉的功夫,裴皎然目光在四周掃量一圈,以而辯聽。入耳的是天南地北的語言。

    “走吧。和他們說好了。”李休璟握住她的手,溫聲道。

    二人前後入座,裴皎然揚首朝着面前的兩食客微微一笑。那二人見狀,也禮貌回以她笑容。

    和裴皎然相處這麼久,李休璟也摸清了她的口味和習慣。點的菜都是合她口味的。只過了眼他點的菜,她目光便投向了窗外。

    “女郎,也是來長安赴考的麼?”對面湖藍錦袍的郎君,笑問了句。

    聞問裴皎然搖頭,“不是。我聽兄長說長安最近來了不少青年才俊,我便央了阿兄帶我出來看看。興許還能遇見心儀之人,好讓阿耶替我榜下捉婿。”說着裴皎然扯了扯李休璟的袖子,眉眼間帶笑,阿兄可得替我好好留心一二。”

    “這是自然。”李休璟目光落在她身上,喉間散出極低的輕嗤聲。

    這人只怕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不知女郎尊姓?”錦袍郎君問道。

    聞問裴皎然一笑,“我姓賈。”

    “賈?”錦袍郎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試探性地問,“可是平康坊那位賈?”

    “除了那位賈,這長安城難不成還有第二位賈麼?”裴皎然目中幽光流轉,柔柔道。

    錦袍郎君一拱手,“原來是賈女郎,失敬失敬。”

    聽着他的話,裴皎然面上笑意更深。

    恰逢此時,小二來給幾人上菜。裴皎然收了聲,安靜用飯。不過她對面那位郎君,反倒是頗爲殷勤,直說要請二人喫這頓飯。

    以帕拭脣,裴皎然皺眉,“這不太好。阿耶知道怕是要責怪我,阿耶爲官清廉,剛正不阿的。要不然這頓還是我請吧,阿兄你覺得如何?”

    “小妹所言甚是。”李休璟微笑道。

    言罷李休璟起身去櫃上結賬。

    “那就多謝賈娘子。”

    面露笑意,裴皎然拉着李休璟的手一道離開。行到門口時,她往二樓看了眼。正好瞧見一女郎正坐在二樓的圍欄上與人交談。

    聲音朗朗,說話有理有據。上前和她爭論的,都被她懟了回去。而樓上其他的聲音,不乏有不忿者。

    “我輩已經有裴相公這樣的人物,爾等憑什麼輕視女子。要我說,你們根本就是把書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枉稱學富五車。”那女郎輕嗤一聲,“還是滾回去多讀幾年書吧,別出來丟人現眼。這一出來,也不怕貽笑大方。”

    聽着二樓那位女郎的話,裴皎然禁不住一笑。

    “可惜嘉嘉只有一人。”李休璟湊在她耳邊道了句。

    “我雖只有一人,但若後輩有人願意效仿我投身此中,憑她們的力量爲後世的女子開闢更順的路,也未嘗不可。”裴皎然眼中笑意漸深,“先賢開女學除了替朝廷廣納賢才,也是希望天下女子能多條出路,能夠安身立命在天地間,並非只能困於後宅,依附男人。”

    不知是不是聽見了她的話,那位女郎從二樓探首看她。察覺到女郎的視線,裴皎然掀眼望她。

    二人對視,皆回以對方微笑。只是短暫一瞬,二人各自收回目光。

    和李休璟一塊離開了食肆,緩步而行。

    眼瞅着裴皎然的宅子就在眼前,李休璟扯住她衣角,帶進了一旁的暗巷裏。

    李休璟的手託着她的脊背,似乎是不想讓她直接靠上粗糲的石牆。

    “我怎麼不知,我什麼時候多了個你這麼大的妹妹。”李休璟打量着她,薄脣掠過她耳畔,“還要我給你挑如意郎君?”

    聽着李休璟的話,裴皎然莞爾,“我不是姓賈麼?你自然是賈家阿兄咯。”撫摸着他臉頰,“再說了二兄,不挺好聽麼?”

    “不如二郎好聽。你在酒樓裏鬧這麼一出到底想幹什麼?”李休璟順勢擒住她的手,從他臉上挪開,“你不想那種有閒情逸致的人。”

    “你方纔沒發現麼?他目光一直在食肆內打轉,很顯然是再尋找能夠攀附的目標。”裴皎然嘆了口氣,“所以我便想試試看,他有沒有這個意思,結果真被我試出來了。足見有多少人想拜賈公閭當座主,也難怪岑羲他們會着急。”

    這樣的情況能不急麼?招攬不到合適的人紮根在朝中各處,就意味着會被對方蠶食。而這些入京赴考的士子,於他們而言,其實更像一種政治符號。劃分立場後,纔好分配政治資源,來作爲己方日後升遷的選擇。

    “你這麼一鬧,那人豈不是要天天去賈公閭面前碰運氣。看看能不能遇見賈女郎。”李休璟眼中滿溢笑意,“可他不知道賈公閭是沒有女兒的,他再怎麼都碰不見。”

    脣梢挽起,裴皎然道:“碰不見纔對。況且我也沒騙他啊,我姓假叫假女郎,有何問題呢?”

    “你是想讓他從此憎恨上賈公閭?”李休璟問了句

    “二郎你可記得。《南史·侯景傳》中說過,‘景請娶於王謝帝曰:\u0027王謝門高非偶,可於朱張以下訪之。景恚曰:“會將吳兒女以配奴。’後來侯景反叛,攻破建康以後,王謝兩家男子皆遭屠戮,而女眷則配給底層軍士爲奴。”裴皎然嗤笑一聲,“蕭菩薩自己對侯景存有偏見,卻累得其他無辜者命喪。賈公閭雖不至於如此,但他門庭那麼大,誰又能保證會不會有人如此呢?”

    “你也不怕賈公閭轉頭對付你。”

    “我已請辭檢校中書侍郎。賈公閭應該忙着他的人去爭中書令,多半無瑕顧及我。再說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怕什麼?”裴皎然撫着衣襟,“馬上要過年,大家都守底線。過個好年不好麼?”

    若有所思地看着裴皎然,李休璟道:“嘉嘉,有件事你能不能考慮一下?”

    “什麼?”

    “阿孃讓我請你來家裏喫飯。”李休璟握着她手,“然後一塊守歲。你看如何?”

    笑意凝在脣邊,裴皎然嘆了口氣,“你家人太多,我不愛熱鬧。你等我考慮考慮。”

    心知裴皎然不可能這麼輕易答應,李休璟也沒催促,送她歸家。看着她進了門,方纔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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