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賈公閭面帶笑意朝自己走來,裴皎然微愕。

    她還未開口,卻聽見賈公閭道:“裴尚書何故走得這般急。時辰尚早不如一道?”

    賈公閭覷着裴皎然,移步擋在她前面。原先他是不打算再拉攏此人,但是當他幾次看到她在危局中做出最恰當的判斷,也不得不佩服她敏銳的政治嗅覺。他查過她的家世,只是出生姑蘇的尋常讀書人家,連寒門都不上。奇經謀略,這些並非罕物,但是想要清楚地分析其中厲害,並找尋合適的路,纔是最難。

    要知道即便有人在朝爲官。可只要有一代在朝中斷過代,家中所傳的政治謀略,也會失去效用。可裴皎然沒有,她彷彿與生俱來就有種政治敏銳性。遊刃有餘地穿行在朝局中,找尋她自己的出路。

    “不知賈公有何事要吩咐下官?”裴皎然微笑道。

    賈公閭捋着鬍鬚,“平康坊和崇義坊相距不遠。天色不早,老夫也得歸家,捎裴尚書一程如何?”

    知曉賈公閭這是有話要和她講,裴皎然一笑,“賈公相邀,下官豈會拒絕。”

    賈公閭得帝心,在宮中自然也有殊遇。譬如可乘馬車出入皇城。和靠腿每天來往承天門街的裴皎然,自然不一樣。反正對方既然主動示好,而且同朝爲官,只要沒到最後一步。該維持的虛情還是得維持的。

    車子徐徐行進,賈公閭撫着袖子,“兩年前裴尚書回長安時,還是身青皮衣。這一眨眼已經是紫袍高官,掌一部大權。某昔年還是看走了眼啊。”

    “昔年魏蜀吳三家爭霸,可到最後定鼎天下的還是司馬家。無非人算不如天算。”裴皎然囅然而笑,露出一口森白牙齒來,“再者賈公您又非聖賢,豈能沒有看走眼的時候?”

    三省本來是互相牽制,可如今中書令空置多日,岑羲又是個安穩性子。賈公閭藉機把控了整個政事堂的局勢,成爲政事堂最名副其實的宰相。原先制衡的局面,已然失衡。賈公閭突然來尋她。多半是嗅到了某種危機,特意來拉攏她,藉機化解或者說分化危機。只要她入了他的局,事情就不會在她的掌控中。

    “姚萇落難,苻堅施以援手。可姚萇最終背叛苻堅,並掘苻堅墓鞭屍。姚萇此等小人行徑,爲後世所不齒。”賈公閭嘴角噙笑,從袖中取了封信箋遞過去,“浙東風波未平,這浙西又蠢蠢欲動。某一直覺得合適的人,就該待在合適的位置上。若是讓庸才佔了,實在是可惜。裴尚書,論出身你我纔是一路人。”

    “這樣啊……”裴皎然並不接過賈公閭遞來的信,反倒是眯起了眸。

    “老夫也不急,裴尚書可以再想想。”賈公閭微微一笑,“這年一過完,三省六部都有的忙。裴尚書可得多來尚書省走動走動。”

    平康坊的喧囂聲入耳,暮色也濃。裴皎然下了馬車,目送賈公閭的馬車駛離。眯着眼望向遠處的賈府。即使科舉已經結束,可是賈府門口仍舊是人來人往。她明白賈公閭的目的是什麼,惜纔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清楚自己對他的威脅。如果不能徹底站在他們這一面,且在短期內無法輕易去除的話,日後就需要不留餘力地對付。

    而那封信就是他給出的最大誠意。比起自己來說,賈公閭是更加洞察魏帝心思的。如今的魏帝想用她的同時,又忌憚她。否則也不會把中書令的位置空置這麼久。魏帝一直都在等一個可以推動皇權集中的人,而這個人身上最好沒有任何包袱。

    踩着暮色,裴皎然往崇義坊走。暮色將她身影拉長,透出一種孤寂感來。

    行在坊間,當經過通往宅子的小巷拐角處時。一道身影出現在她眼前。

    是李休璟。他抱臂靠着牆,手裏揣了個東西。見她靠近,走了過來。將手中的東西遞了過來。

    這個時候裴皎然纔看清,他手中原來揣了個暖手和裘衣。

    手塞進被捂熱的暖手中,身上又被李休璟披上裘衣。瞬時驅散了盤桓在軀殼上的寒意。

    李休璟說,“餓不餓?要不要先去食肆喫點東西?碧扉跟着龐希音她們出去了,家裏沒人。”

    裴皎然點點頭,說了個好字。

    忙活一整晚。今天又只睡了一個時辰,便被喊去政事堂,說不困不餓都是假的。可儘管已經精疲力盡,但裴皎然還是願意和李休璟步行去食肆。因着即將閉坊,坊外的喧囂逐漸散去,坊內一點點熱鬧起來。

    酒香和食物的香氣攪合在一塊。

    跟着李休璟進了藏在深巷中的一處食肆。

    駐足站在食肆門口,裴皎然皺起了眉。想起此前自己聽過的話,轉頭一臉狐疑地看着李休璟,“你確定能喫麼?”

    “放心,不是右神策軍士告訴我的。這是我小時候常來的地方。”李休璟握住裴皎然的手,微微一笑,“嚐嚐看?”

    猶豫再三,裴皎然皺着眉。和李休璟並肩走進了食肆。

    食肆裏雖然有客人,但是並不多。再加上內裏的光算不上明亮,且有裘衣做擋。是以裴皎然這身紫袍,並未引起注意。

    “我點了兩碗五般餛飩和份胡麻餅。”李休璟眉眼中淌着笑,“你還有什麼想喫的?”

    “又累又困,哪有什麼胃口。”裴皎然打了個哈欠,睇目四周,“想不到你小時候會來這樣的地方。”

    “市井鬧市,可以聽到很多以往看不見也聽不見的東西。”李休璟倒了盞茶,推到裴皎然手邊,“阿耶不是在校場就是在河西,無瑕管我太多。戰場上刀劍無眼,他又不希望我走他的老路。而以李家的功勳,讓我以千牛衛備身的身份入仕,不算難事。所以有時候讀書讀膩了,我便會從家裏偷偷跑出來。”

    聞言裴皎然促狹一笑,“然後你遇見個同樣一身反骨的女子,你們倆一見如故。這一見你對她動了心,記下她的名字,想讓你阿耶上門提親。”

    “沒有。哪來那麼多人讓我遇見?我只是喜歡在食肆邸店中,聽他們談起邊患,談起藩鎮是如何擁兵自重。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爲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李休璟話剛說完,店家已經端着二人點的喫食過來。

    “先喫唄。喫完再說。”裴皎然微笑道。

    二人以風捲殘雲的速度用完了飯食,付錢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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