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制金榜登第,除了會在雁塔提名外,皇帝也會賜宴。另外爲了答謝考官也爲自己尋找座主,考官和考生之間還有場宴席。

    作爲考官之一的裴皎然,且又是三品高官自然是要去曲江赴宴。而又因爲宴會上需要唱“鹿鳴”之詩,故此得名鹿鳴宴。再加上設宴的這日又是三月三,更是曲江池邊熱鬧非凡。

    目之所及春意濃濃。水邊多麗人,行人衣袂相疊,車馬並闐,香風陣陣。

    崇義坊離曲江池尚有一段距離,故此裴皎然早早出了門。和她一塊來的,還有周蔓草和碧扉。雖然是魏帝親臨曲江池,但是時值三月三,而魏帝又想維持自己的政治形象。故此除了禁苑不得靠近外,曲江池附近還是任由百姓自由進出。

    “今日金吾不禁,陛下與民同樂。”從袖中取了個錦囊遞給周蔓草,裴皎然莞爾,“你們倆想怎麼玩都行。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要小心些。這錢你們拿着花。”

    “放心,我們倆有分寸。你且忙去。”周蔓草收了錦囊,挽着碧扉臂彎翩然離去。

    目送二人離開,裴皎然扭頭往禁苑走。

    到底是天子親臨的宴會,金吾衛幾乎將禁苑外圍得嚴嚴實實。在外巡防的任務由金吾衛全權負責,而內裏則交給了神策軍。神策左右兩軍合成一股,由曹文忠共同管理。

    裴皎然遞了魚符給金吾衛,核檢身份進得禁苑繼續往裏前行。

    禁苑內遠比外面還要熱鬧。今日有修禊大典,是以除了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員可以赴宴以外,其家眷也被允許進入禁苑。

    此時修禊大典尚未開始,世家貴女們三三兩兩聚在一塊。裴皎然目光落在那些世家貴女身上,脣角微勾。

    本朝不同於前朝,自從開女學允許女子入仕後,嫁人不再是女子們唯一的出路。但是仍有不少世家貴女在讀完女學,沒有選擇入仕反倒是投身女學中,成爲女學中的教習者。她們是這樣宴會上的主角,今日來此也是爲了與登第的進士相看。好爲家族和自己謀求利益上的合作伙伴。

    這是家族賦予在她們身上的責任,同樣也是所有人都會去遵循的交易。

    裴皎然正欲往宴會的宮宇去,路上恰好遇見王家姐妹遠遠而來,身旁還站着王家其他娘子。姐妹之間頗爲融洽,有說有笑的。

    揚眸望着離自己越來越近的一行人,裴皎然挑眉。一面驚訝王國老居然把其他王家娘子帶來了,一面駐足站在原地,靜待一行人。

    王神愛才與身旁的人說了話,一轉頭瞧見裴皎然在前面,微愕。深吸口氣,移步上前喚道:“裴尚書。”

    裴尚書三字出口,王家其他娘子看向裴皎然的目光已有不善。察覺到此,裴皎然不以爲意地勾脣。

    王家憎恨她也是正常。畢竟是她設計掀了王家的牌桌,致使他們一大家如今只能站在一旁吹冷風。

    “某還沒來得及恭喜你們。”裴皎然微微一笑,目光睇向王玉潤,聲線柔和,“以後大家就是同僚,不必如此客氣。”

    “裴尚書可否借一步說話。”王神愛看了眼四周,溫聲道。

    聞言裴皎然斜眄王家其他娘子一眼,脣梢勾起,“好。”

    留了王玉潤下來陪着幾人,二人移步往遠處的池畔走。在一處柳樹旁駐足。

    “王娘子想說什麼?”裴皎然負手而立,望向遠處的碧瓦紅牆。

    “那是阿翁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王神愛看着裴皎然,語調堅定,“我不想再回到王家,去依附他們。他們賦予的使命,我也不一定要遵守。”

    話止裴皎然不語,靜靜地看着面前的王神愛。剛獲得官身,還沒有正式上任,是以她未着襴袍。時興的綰色大袖衫配檀色襦裙,兩袖上以銀雁勾勒出一雙雁,如生飛翼。襦裙穿到胸口,其上同樣以勾勒一簇牡丹。衣裳頗爲精緻,然而卻是一張未施粉黛的臉龐,頭髮隨意綰者。如同一副沒有完工的仕女圖,衣裳工筆俱在,唯獨只有五官面容沒有上色。

    “自己做決定,何必來問我?”裴皎然揚脣輕笑,“你想去哪?”

    “什麼?”

    “你既然想要擺脫王家,就得幹出自己的政績來。河北倒是個不錯的地方,足夠讓你大展身手。”裴皎然神色認真地看着王神愛道。

    聽着裴皎然的話,王神愛拱手作揖,轉身移步離開。

    待王神愛走遠,裴皎然深吸口氣。她並不意外王神愛會來尋她幫助,只是她覺得與其讓她從中干涉,還不如讓王神愛自己走一條屬於她的路出來。

    順手摺了支柳條下來,裴皎然轉身往來的方向去。餘光一瞥便見一人迎面而來。正是她屬意依舊的緋衣女郎。

    和那日一樣,她仍舊是一襲緋衣,明豔而張揚。

    二人在相遇的那一刻駐足,相視一笑。

    “裴尚書。”緋衣女郎率先問道。

    “我還不知娘子名字。”裴皎然負手舒眉望着緋衣女郎,“卻覺得和娘子一見如故。”

    緋衣女郎聞言一笑,“我姓房名鑑月。”

    “鑑懸日月,辭富山海。百齡影徂,千載心在。不錯。”裴皎然面上笑意漸深,“房娘子可是要去赴宴?不如一道?”

    二人行在青石路上,遠處有歡笑聲傳入耳中。

    “今日這鹿鳴宴實在是頗爲熱鬧。”裴皎然笑道。

    似是覺得的頭頂陽光刺眼,房鑑月擡手遮在頭頂,目光投向遠處的那簇衣香鬢影。若有所思地道:“天地浩渺,而這山川日月,王朝百載,終究不過曇花一現。也可有些事,並非人力所不能改。不到最後一刻,誰又能論定輸贏。”

    轉頭望着身旁的房鑑月,裴皎然神色頗爲認真,“從衆逐流者多,逆流而上者少。曾聞高山有奇樹,飲霜夾雪而生,春則敗,夏又生,秋覆敗,冬再生。世人想觀之,然而此樹只有夏冬開紅花,春秋則開惡花。唯有昆蟲喜之,鳥獸皆避。”

    聽着裴皎然的話,房鑑月一嘆,“此道乃自保之道。春秋雖好,若開紅花,則引人觀之,鳥獸食之,難存天地,反之反倒是保全了己身。逐見若逆流而行,更能見天地風采。”

    話音落下,二人面上笑意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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