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系的前身是北府軍。而索虜傳中的毛德祖,卻非京口系的核心。”李休璟手拽着繮繩,望向裴皎然側臉,“河朔發生的事,我都知曉。他們對付我,無非是因爲我不是他們的人罷了。”

    聞言裴皎然笑而不語。李休璟能看明白這點很好,說到底他們都非京口系的核心。想要站穩腳跟,就得擁有自己的勢力。能夠和京口系抗衡,而非被清算。

    斂衣在水邊坐下,裴皎然莞爾,“郗鑑以己身入局,將京口建造爲東晉重鎮。協調門閥的關係,杜絕任何勢力對皇權的覬覦。東晉七十年未有內亂,有他一份功勞。”頓了頓,她繼續道:“郗超死後,京口軍便有了郗家的名頭。以至於桓宣武當權後,因不滿郗愔掌控京口,發出‘京口酒可飲,兵可用’的感慨。爲奪得京口的控制權,桓宣武一直對京口系遏制打壓政策。直到三次北伐前借郗嘉賓之手,將京口置於治下遙兼徐州刺史,才得掌控此處。”

    接過話茬,李休璟道:“可惜的是,桓宣武終究棋差一招。帶兵入建康,逼褚太后廢司馬奕,立會稽王司馬翌爲帝。誅殺庾、殷二家,更換殿中禁軍,並且以其心腹郗超總領禁軍。”李休璟看着她,“從此桓宣武總攬朝政,簡文帝死後,讓其效仿周公攝政。但是卻被侍中王坦之改攝爲輔,而桓宣武病篤時,日日上書請九錫,卻被王謝兩家聯手對付,最終含恨而終。可其死後對荊襄二地的安排,卻堪稱一個妙字。”

    浪花拍岸上遁入耳中,裴皎然彎腰拾起枚石子丟進水中,看着水中起的浪花。她脣梢挑起。

    “可桓宣武一手主持的庚戌土斷,看似效果甚好,但也爲他的失敗埋下了伏筆。”裴皎然屈指勾着衣上繫帶,“其子桓玄篡位,可惜最終被劉寄奴率領的北府軍滅族。劉宋建立後他的京口系還是成爲了新一代的門閥。”

    聞言李休璟沒說話。

    門閥士族本身就是一個輪迴。即便王謝不再復以前的榮耀,但仍舊會有新的士族存在這個世道。一個家族的倒下,也意味着另一方勢力的崛起。無論寒門和世族皆如此。

    夏陽一點點收束,看着落在江面上的碎金般的光澤。裴皎然利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轉頭看了眼身旁的李休璟。

    “走吧。再不進城就天黑了。”說完裴皎然翻身上馬,看了眼李休璟,“再不上來,我可就走了。”

    飛身上馬。李休璟看着自己的愛馬頗爲乖覺地站着,雙臂環在裴皎然腰上,“你瞧,它認定你了。不然不會這麼乖。”

    似乎是聽懂了李休璟話,身下駿馬發出長長的嘶鳴聲。

    李休璟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試圖握住繮繩。然而手指剛剛觸碰到繮繩,卻聽見一聲輕笑。

    “二郎可知,武帝所立的四位輔政大臣。爲何只有金日磾得以善終?”裴皎然忽地問了句。

    聞言李休璟皺眉,半響才道:“彼時霍光說臣不如金日磾。而金日磾以他是匈奴王子的身份,不敢居輔政之首。你突然問我這個做什麼?難不成你欲效霍光?”

    “隨口一問罷了。二郎不必在意。”

    二人手交疊在一塊,共同執繮而行。和之前沒有區別,然而李休璟卻仍舊感到一股力量暗藏在她的柔和下,悄無聲息地和他爭奪繮繩的掌控權。他隱約有一種感覺,他似乎激起了她的戒備。

    懷揣着心思,二人進了潤州城。

    因着桓錡是因手下反水而敗,潤州城並未遭遇戰火洗禮,仍舊是一副安寧模樣。只是此前桓錡的徵兵和橫徵暴斂,讓此地百姓仍舊未從驚懼中回過神。

    察覺裴皎然目光在四周逡巡,李休璟笑道:“淮南節度使接管了潤州,我這才駐軍在外。竇濟亦在城中。”

    “李將軍進城倒是早。”

    路上忽然有人喚了李休璟一句。

    聞言二人勒馬,順着聲音望過去。只見一青袍文士和一着甲將軍,剛纔路旁的茶肆裏出來,笑眯眯地望着二人。

    迅速地判斷了二人的身份,裴皎然眯眸不語。

    “吾家卿卿來了。這不得帶她入城看看。”

    裴皎然是祕密來他這的,隨行官員今早都已經先行出發前往揚州。只剩下周蔓草和碧扉二人尚在神策營壘中。他知曉她暫時是不想暴露身份的,編個身份也免得惹人懷疑。

    “原來是嫂夫人。嫂夫人安好。”青袍文士率先拱手施禮。

    聞言裴皎然牽脣,微微一笑。

    “我們先去城裏逛逛。告辭。”說罷李休璟朝二人一拱手,帶着裴皎然策馬離開。

    “所以你今日本來就要進城?還特意誆我進城看燈。”裴皎然道。

    “這燈會是爲了安撫民心。我覺得你來是件不錯的事。你不想和淮南節度使聊聊?剛纔那兩位,一個是他的親兵,一個是他的行軍司馬。”

    聞言裴皎然嗤地笑了一聲。

    “知我者,莫若二郎也。走吧,我們去買個帷帽,省得我身份暴露。”

    垂着白紗的帷帽遮住了裴皎然的容貌,連帶着她周身的氣息也越發溫和起來。彷彿此刻她只是一個普通且合格的宦門夫人。

    “如何?”裴皎然掀了帷帽一角,含笑迎上李休璟的視線。

    “不錯。”握住裴皎然的手,李休璟溫聲道:“走吧。”

    早被手下人通知李休璟進了城。韋皋親自率了親信在門口相迎,一見二人過來,笑着上前拱手。

    待得二人互相寒暄一番,韋皋的目光隨之落在了裴皎然身上。

    隔着帷帽打量起韋皋,裴皎然溫溫和和地喚了句韋節帥。

    察覺到裴皎然態度不對。韋皋略微思索一番,笑着請二人入府。

    進屋落座,侍女上前爲幾人奉茶。

    那奉茶的侍女一雙眼中秋波流轉,顧盼生輝。

    望了眼案上的茶水,裴皎然摘了帷帽。垂首飲茶。

    “這叛亂已平,李將軍打算何時回朝?”韋皋忽地出言問道。

    “桓錡雖平,可他餘黨卻逃了。爲了防止他捲土重來,怕是要再待一段時日。”李休璟微微一笑,“韋節帥要回去了麼?”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