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鑑月是她提前安排的人,爲了讓這步棋走得更加有價值,裴皎然並不打算讓二人間的關係牽扯過深。她剛來,暫且還沒摸透這些江南豪族的想法,小心點總歸是好事。如今沈雲舟率江南豪族向她示好,又在背地裏打聽她的想法,實在很難不讓人聯想到那句,“六朝門閥皆爲私計。”的話。她清楚這些人擔心朝廷舉動過大吞了他們的利益,所以推了聲望甚佳的沈雲舟出來,探她的口風。

    房鑑月看着她,瞭然一笑。跟她一塊進了屋舍內。

    屋舍內陳設精緻華美,薰爐中燃着荀令十里香。就連簾子也是拿一顆顆大小相等的明珠穿成,桌椅板凳也是紫檀木所制。

    “這沈刺史還真是大方,怕是要比河北那幫人難纏多了。你一來就送這麼大的禮,莫不是想巴結你?”

    聞言裴皎然冷哂一聲,“這麼大的手筆豈是沈家一人之功。沈雲舟花了這麼些心思,必然是衝着漕改來的。”

    “漕改動的是他們的利益。他們若是這般沉得住氣,我倒是得誇誇他們。”

    給房鑑月倒了盞茶,裴皎然道:“江淮到底是朝廷賦稅命脈,這些年他們也爲朝廷出過不少力。江南這些豪族和北方的節度使又不一樣,閥閱和宗族是他們的底牌。永嘉南渡之後他們見識了北方豪族的手段,事事都變得小心翼翼。隔岸觀火,只待手中籌碼能打在更合適的地方。”

    裴皎然飲了口茶,繼續道:“江南的情況和河北的情況不一樣,若要改革方法也不能一樣。我親自來的原因也是因爲如此。”

    “明白。”房鑑月道:“有什麼地方,是我能幫上忙的?”

    “不急。到時候我會親自去尋你。”

    屋內的燭火晃了下,二人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沒人打擾的裴皎然,在院子裏好好歇了一日。

    翌日一大早,沈雲舟便遣使來傳話。說是園中今日還有宴席,請裴相公賞臉赴宴。

    聽完使者的話,裴皎然頷首。

    “這沈雲舟對你還真是客氣。”周蔓草捧着一碟蓮子,“連帶着我和碧扉也沾了你的福。”

    “沈雲舟和我只差半品。他會對我這般客氣,無非是因爲我如今擔着江淮鹽鐵轉運使的身份。”捻了顆蓮子在指間,裴皎然輕輕捻動着蓮子,“蓮肉嫩則蓮心甘甜,蓮肉老則蓮心苦澀。有些東西不親自試試,無法知其口味究竟如何。”

    “同州你親自走的,河北你也親自去。這回來揚州,你也是身先士卒。”周蔓草不禁感慨道。

    話音甫落,裴皎然莞爾,“積攢政治清望這種事,最好是自己親自來。尤其是還要涉及到改革的時候。江南是灘渾水,如果來的人分量不夠,能起到什麼作用?還不是得被這些人牽着鼻子走。”

    笑睨裴皎然一眸,周蔓草從袖中取了個錦布裹着的物什遞給她。

    疑怪地看着周蔓草,裴皎然打開錦布。一對紅瑪瑙手鐲呈於眼前。

    “昨天臨走前馮元顯塞給我的。”周蔓草眨了眨眼,一臉玩味地道:“聽他的意思,這是李休璟在桓錡府庫裏昧下的。又託他替他保管好,尋機交給你。”

    “他幹嘛不自個給我,繞這麼大彎子。莫不是怕我參他一本。”裴皎然掂着鐲子,囅然莞爾,“我還沒那麼心狠。”

    周蔓草笑着接了話茬,“這鐲子和你那對耳墜頗爲相配。足見他還是花了心思的。”

    聞言裴皎然沒接話,順勢將鐲子套在手腕上。周蔓草望了望正在園中練琵琶的碧扉,又道:“你到底怎麼想的?”

    似跟沒聽見周蔓草的話一樣,裴皎然移步至妝臺前坐下。從妝奩中挑出了那對紅瑪瑙耳墜,綴於耳上。

    “風雨如晦,我和他皆在風口浪尖。一切還沒到時候。”

    她也並非不在乎李休璟,只是以如今的情形,二人間的關係不宜牽扯太深。朝政上還有諸多佈置,後續她也要有大動作。此時任何外力都不能影響到她。

    “今日你們就不必同我去了。好好休息一日,明日該幹活了。”

    宴席設在夜裏。一直到月上枝頭,裴皎然方纔離開暫居的院子,跟着接引的侍女往設宴之所去。

    今日設宴的地方,比昨日要小上些。但陳設依然精緻。

    入內環顧四周。今日在座的都是揚州及其治下各縣的大小官員。這纔是真正的官宴。

    “裴相公。”沈雲舟拱手施禮。

    “沈刺史。”

    互相寒暄一番,二人並肩落座。

    在沈雲舟的帶領下在座官員,紛紛向裴皎然敬酒。幾輪酒敬下來,裴皎然已經喝的滿面通紅。沈雲舟又朝她敬了好幾杯酒。等他折身回席時,卻聽見裴皎然喚他。

    裴皎然倚着憑几,似笑非笑地看着沈雲舟道:“沈刺史何不如爲某引薦一下,主持州中水利工事的官員。”

    她帶來的人數有限,且州中水利工事都有專人負責。兩方合作,開鑿內河與運河相連的事才能事半功倍。眼下她挑明瞭話題,就看沈雲舟能不能領會。

    話音一落,沈雲舟微愕。旋即回過神,捋着鬍鬚道:“是我疏忽,居然忘了給裴相公介紹他了。”

    說完沈雲舟喚道:“庾司士。”

    “司士參軍庾嶠拜見裴相公。”一青衣官員出列行禮,語調恭敬。

    “庾司士,某已經草擬了一份工事圖。你不如替某瞧瞧,有何問題?”裴皎然微笑,“這工事得儘早開展,耽擱不得。”

    “喏。”

    等庾嶠看完,他擡起頭一臉詫異地看着裴皎然。

    “裴相公您不是要疏通內官河麼?”庾嶠訝道。

    “這城內的官河取水量有限,即便疏通了可是治標不治本,該堵還是會堵。還不如直接廢掉,從七里港……”裴皎然看向庾嶠,“往東開河,取道禪智寺橋那段舊官河,從此以後漕河便能經閶門外,繞城而行。如此一來,內官河的疏通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開鑿河道一事,費錢費力。她不能把戶部的錢浪費在沒必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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