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看向簾外,裴皎然說了句知道了。她望向李休璟,晦澀地一笑。起身披衣,往門口去。

    來傳信的是她隨行的庶僕。庶僕恭敬地立在門口,擡頭往屋內看了看。昨日他就已經知曉了屋裏來人的事情,不過秉着切勿多言的道理,他只當全不知曉。裴皎然重新綰了發,在屋外見了他,從他口中知曉了情況。

    “玄淨在獄中畏罪自盡。沈雲舟已經趕了過去,他已派了人去禪智寺,通知他們來處理後事。”裴皎然回到屋內,在屏風前駐足。探首看向李休璟,“他居然這麼快就想通了。”

    李休璟望着她,微微皺眉,“你現在打算過去麼?這件事發生的太突然,而且你限佛的政令還沒推行。那些瘋狂的信衆多半會以此爲由阻攔。”

    “是死得有些突然。不過也還在我的預料之中,等明早沈雲舟來稟明情況再說吧。”

    次日,天一亮。沈雲舟便帶着仵作急匆匆地趕到沈園見裴皎然。玄淨死得突然,他也是昨日深夜知道的消息。據聞悉,玄淨是用僧衣結繩在牢房裏上吊自盡的,等後半夜巡邏的獄卒發現時,早就氣息全無。知曉玄淨在佛教徒中的重要性,獄卒急忙將此事呈報州府。

    他得知消息趕了過去。下令仵作驗屍,查證玄淨的死因。按照仵作的說法,玄淨指甲很乾淨,沒有掙扎的跡象,屬於自殺。而獄卒也覈實過除了裴皎然,其他人都沒見過玄淨,並且他們去送晚飯時,玄淨還是好好的。

    接過管事所奉茶水,沈雲舟啜飲一口。睇目四周,“昨夜有人來園子裏知會裴相公麼?”

    “沒有。不過她隨行的庶僕,倒是夜裏去尋了她一趟。”管事擡頭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道:“那位李將軍昨夜和她一塊回來後,便再也沒離開。”

    沈雲舟端茶的手一顫,他也未曾聽說這二人有何關係。可聽園中管事的意思,這二人不僅舉止親密,且關係非同一般。思緒至此,他嘆了口氣。

    “算了。只要能平安開河,其他的事情和我也沒關係。你派人去問問裴相公起來沒。事關重大,還是要她知曉一二。”沈雲舟擺擺手示意管事前去打探情況。

    管事領命離開。

    未幾,門口響起了裴皎然的聲音。

    “裴相公。”沈雲舟起身相迎。

    虛扶了沈雲舟一把,裴皎然疑道:“沈刺史怎麼大清早就來了。可是河道上出了事?”

    “不是。”沈雲舟小心打量着裴皎然,見她一副疑惑模樣。一時間他也無法判斷,她是否知曉玄淨已死。面上浮起愧色,“裴相公,玄淨昨夜在牢中畏罪自盡。某已命人去通知禪智寺的主持。”

    “玄淨死了?”裴皎然訝道。

    見裴皎然不像裝的,沈雲舟道:“是。他還留下了認罪書,說自己妖言惑衆在先,以至於動搖社稷。只求以他死,換衆安。”

    說着沈雲舟呈了玄淨的認罪書。

    接了認罪書細閱,裴皎然牽脣。這內容和她設想的相差無幾,玄淨果真一力攬下了所有罪名,以免還牽扯到寺院其他僧衆。

    只是可惜。這局棋,他說了不算,她說了纔算。

    “玄淨既然曾爲桓錡奉養,之後又大肆爲桓錡喊冤。妖言惑衆,企圖動搖社稷。”裴皎然微微一笑,“沈刺史覺不覺得這是個機會?”

    聞言沈雲舟垂首,他又不傻。話到此處他已經明白了玄淨爲何會畏罪自盡,是因爲裴皎然和他說了什麼。然而他低估了政客的冷血程度。他的死非但不能阻止屠刀落下,反而是在幫忙。

    佛教的貪婪和跋扈,誰不知曉。只是他們也享受着這份利益分割。若非裴皎然故意不撥款,要以限佛寺爲名來撥這筆錢,江淮誰願意幫她這個忙?

    裴皎然凝視着沈雲舟,窺探到他眸中閃過的猶豫,脣邊噙笑。從古至今,巫術到諸子百家,乃至莊子的聖人不言,以及漢宣帝的霸王道而雜之,哪一項不是朝廷立威的工具。所以說宗教只能作爲依附政治的存在,而不能作爲統治者存在,更不能讓佛陀凌駕於朝廷上。

    所以一旦佛寺的財富超過朝廷時,便會成爲汲取財富的對象。

    不過裴皎然也沒打算對佛寺極盡打壓。到底存在了上百年,總有其存在的意義。更何況魏帝也崇佛,還是得留幾分面子。

    “某已經派人去禪智寺。想來主持會給裴相公您一個交代。”沈雲舟沉聲道。

    “是麼?”裴皎然一哂,語氣微冷,“玄淨到底有罪。保不齊禪智寺就有他的餘黨,還是封寺吧。沈刺史,你怕入阿鼻,某卻不怕。某會派人去禪智寺封寺,免得讓逆賊逃了。”

    見裴皎然態度堅決,又一副不打算讓其插手此事過深的意思,沈雲舟隨即點頭應諾。

    待沈雲舟離開後的一個時辰,馮元顯率領神策軍來沈園領了太子的教,直奔禪智寺。以禪智寺窩藏逆犯爲由,將香客趕走,並且將玄淨的認罪書大聲宣讀後,貼於寺前。

    方纔還熱鬧的寺院,瞬間變得安靜無比。

    送走香客返回的清梵,見渡能盤膝坐在池邊青石上,緩步走了過去。

    “師父,師兄他真的……”清梵欲言又止。

    渡能反倒是微微一笑,“那是他的字,不會有錯。你可知你師兄犯了何錯?”

    “弟子聆聽師傅教誨!”清梵忙跪了下來。

    渡能道:“你師兄錯在以爲人人都有慈悲心,而忽略了政客眼中的利益。你渡會師叔昔年也曾和她辯法,她所言於朝廷世人皆有慈悲心,獨沒有慈悲對佛門。她視佛門如巨蠹,恨不能毀之。”

    “可我佛慈悲,佈施濟民,哪裏沒有做善事呢?那位裴相公是不是過於偏激。”清梵皺着眉,“我倒覺得,她對佛亦有慈悲。只是不知道該如何施以這份慈悲。弟子倒是想和這位裴相公見見面,聽聽她的看法。”

    聞言渡能不語。清梵的脾性他自然是喜歡的,只是他擔心以清梵的聰慧,在面對裴皎然這般的政客時,未必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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