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秋對揚州官員而言,憂喜參半。憂在不知何時才能送走裴皎然,喜在河道工事已經挖了大半,裁撤佛寺也馬上提上議程。一旦進展順利,長安那邊少不得要嘉獎他們。四年考課時,即便不能登臨高位,也能爲自己的仕途添一筆資歷。
這次的宴席,本就是想將一衆江南豪族引薦給裴皎然,搭上她這根線。來年江南士族的子弟入長安赴考時,投卷有門。
是以沈雲舟不遺餘力地佈置。即便宴席不豪奢,但處處也透露出江南的精緻來。場面和禮制上也是頗爲盛大。聽說有些物什都是沈雲舟自掏腰包佈置的。
好在驛館離二十四橋不遠,裴皎然攜着周蔓草和碧扉出了門。避開車水馬龍之處,悠哉悠哉地到了設宴的樓臺。
掃量一眼見沈雲舟尚在各處,唯恐出了什麼亂子。裴皎然脣梢挑起一絲弧度,偏首對着周蔓草耳語了幾句。
“女郎?”周蔓草訝道。
裴皎然莞爾,“放心,我有分寸。”
“喏。”
周蔓草應喏,拉着碧扉一塊離開。
距離開宴尚有半個時辰,裴皎然睇目四周見有人策馬疾馳而來。在快至時勒馬,飛快地翻身下馬,大步走向她。
來人正是李休璟。
“你來了。”裴皎然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李休璟欲攬她入懷的動作,“軍營裏不需要過節麼?”
“我放了他們假,讓他們自行過節去。在軍營裏拘太久,也該出來活動活動。”李休璟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沈雲舟還邀請了韋皋和那位觀軍容使。看樣子今日的宴上會非常熱鬧。”
“熱鬧纔有人氣嘛。說不定還有什麼有意思的事等着發生。”裴皎然雙眸勾動,笑盈盈地道:“二郎不想看麼?”
她聲音柔婉,在夜下平添了幾分惑人的意味。
“你和渡能達成了什麼交易?”李休璟拽着裴皎然避到了樓梯下。
光亮被遮,四下黑暗。人在暗處,五感都會不自覺地變得敏感起來。即便如此,裴皎然依舊時不時探首四處看看。
含着潮意的脣瓣落在裴皎然的耳珠上,細細地廝磨起來。
裴皎然微昂着脖頸,語調懶懶,“物盡其用。”
頭頂時不時有腳步聲傳來,提醒着二人眼下身處何處。李休璟的脣移到她的脖頸上,輕吮起來。
裴皎然的手攀在李休璟衣襟上。喉間禁不住收緊,聲音混着氣息,有些含糊,“宴席馬上要開了,不能拖太久。你還想問什麼,趕緊問。”
“不用。”李休璟替裴皎然繫好了衣襟上的扣子,“我先出去。”
直到李休璟率先離開此處,外界的聲音才一點點明晰起來。
理平衣襟上的皺褶,裴皎然一臉若無其事地走了出去。
在坊市喧囂的聲音下,筵席啓幕。
這次在席間者,不少人品階相當。座次的安排,便令沈雲舟發愁。議論了一圈,最終決定不設上位,衆人分席相對而坐。
江南的筵席多以絲竹歌舞爲樂。此刻筵席已開,少不得要舉杯共飲。在絲竹下,祝酒賀詞,也是頗爲悅耳。
“即是雅宴,豈能無雅事。”裴皎然望向沈雲舟,莞爾道:“我剛令婢子去膳房,通知膳房準備團圓餅的時候,往裏藏些物什。遣人去端上來吧。”
負責這次筵席的是沈園的管事。他看了眼沈雲舟,見其點頭,遂領命離開。
未幾,沈園的管事帶領僕從端着團圓餅而來。
“也不難,就圖個雅。”裴皎然脣邊噙了抹笑,“團圓餅中藏了竹片,竹片上有題目。諸人離席自取餅餌。餅餌中有竹片者,需自報題目,且以一炷香爲限。在規定時間內,將題目要求的詩作出。哪位願意先來?”
衆人互看一眼。雖然這不是什麼新奇的玩法,在座也有不少能寫詩作賦者,但能不能玩又是另外一回事。
最終沈雲舟起了身,面露愧色,“某才疏學淺,怕是要獻醜咯。”
“沈刺史身爲一州使君豈會差。”裴皎然笑道。
沈雲舟上前取了餅餌掰開,取出裏面的竹片。一臉訝然的看向裴皎然。
“沈刺史抽到了什麼題目?”
聞問沈雲舟嘆了口氣,“淫祀。”
“淫祀?”裴皎然目光在衆人身上逡巡了一圈,遂道:“這倒是個好題目。那便請沈刺史作詩一首吧。”
旁人不知曉裴皎然的心思,沈雲舟卻是知曉的。這位裴相公有心剷剷淫祀,但又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
想了想,沈雲舟道:“傳聞廢淫祀,萬里靜山陂。欲慰靈均恨,先燒靳尚祠。”注1
衆人聽罷皆稱彩。唯有裴皎然笑而不語。
有沈雲舟開了頭,其餘人也紛紛起身。取餅餌掰開,入手的不是淫祠,便是淫祀。
接了沈雲舟話的是州長史。
他擡頭看看裴皎然,又看向沈雲舟。思忖片刻後道,“清風盡掃淫祠籍,遺法猶存廢寺田。略試平生經濟手,聲名已許郡人傳。”注2
此聲一落,竊竊私語聲漸起。屋內衆人哪個不是通透的,眼見取拿餅餌的翻出的都是關於淫祀一事,哪還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朝廷屬意廢除淫祀。
一旁的觀軍容使程朝恩,掀眼看了看裴皎然,又飛快地垂下眼。
“裴相公,今日是團圓的時節。提及淫祀是不是不太好。”
眼下說話這人是姑蘇顧氏的家主,顧禎。
聽着顧禎的話,裴皎然一笑,“顧老,這詩都是雅詩,有什麼好不好的?淫祀在吳越玉一帶流傳甚久,以往也有不少鄉賢派人修淫祠祭祀,如何就不能提了呢?”
“裴相公。這團圓的日子,宜喜。我們還是講講和月有關的詩句如何?”沈雲舟忙出來打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