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州雖然也在江淮境內,但是由於其地近河南,民風也多似於此地。問沈雲舟借了刺史出行的儀仗,裴皎然持節沿通濟渠一路北上經濠水入濠州。

    來之前她已經上書朝廷,以濠州聖水禍民亂政爲由,懇請魏帝下詔,令淮南節度使韋皋協同她搗毀濠州的梓華神廟。

    丈高樓船行於江上,旁邊另有六隻走舸相護,所豎旌旗迎風招展。這次隨行的,除了賀諒及臨時調來的神策軍以外,還有揚州的州鎮兵,共計三百餘人隨行。

    兩岸風物皆被秋意包裹,連帶着江風落於身上,也輕而易舉地帶來涼意。裹着披襖站在窗旁,裴皎然往外看去。

    她站在樓船最頂層,對周遭的景緻一覽無餘。照着計劃好的路線從揚州到濠州,最快也得要五日。眼下船剛剛出發,時間還早。趁着這工夫,裴皎然開始着手佈置起對付梓華神的計劃。

    早在她去信長安之前,就已經給韋皋去過信,但效果甚微,且對方態度也模糊。這也就是她爲什麼要陣仗赫赫而來的原因,左右他既然不給肯定的回答,她也只能擺擺架子,行使權力。不過她還是希望儘量能和韋皋聯手推行新政,從中樞、各道、各州皆政令互通。不要因爲一州州情不同,而搞特殊。

    “吱呀。”

    聽得門被人推開,裴皎然轉頭。一張熟悉的臉撞入眼中,脣角微壓,神色自若地看回遠處。

    “你怎麼來了。”裴皎然輕聲道。

    “我不放心,就跟來了。”李休璟從後擁住裴皎然,下巴枕在她肩上。親暱地吻上她的側臉,“爲什麼來之前也不知會我一聲?”

    裴皎然口吻鹹淡,“太麻煩。”

    “麻煩麼?你放心潤州那邊我已經安排妥當,不會有大問題。”李休璟一臉興致勃勃地打量着她,“我來了,你豈不是如虎添翼。”

    聞言裴皎然輕哂,“你怎麼混進來的?我怎麼都沒發現。”

    她言語中有幾分懊惱之意。

    將裴皎然轉了個身,李休璟展臂抱住她。

    “兵是我點的,賀諒又是我的人。藏個人又不是難事。”李休璟沾沾自喜地說着,忽然察覺到她目光中多了幾分嫌棄,忙道:“放心我昨天是和賀諒呆一塊,沒和他們睡通鋪。”

    擡頭打量着一臉頗爲自得的李休璟,裴皎然垂眼,忍住了把他打出去的想法。

    “二郎果真英明神武,睿智過人。”裴皎然掀眼,眼中笑意溫柔,“真是讓人歡喜。不過你既不在軍籍名錄上,我要是按不敬主官的名義把你就地正法,好像也沒人知道。”

    話音甫落,李休璟微愕。正想着該如何回答的時候,腰間佩刀被抽了出來。刀柄沿着他的脊背,一路移到了後心處。

    “既然來了,就乖乖藏起來。”裴皎然莞爾曼麗,語調款柔,“不然小心我翻臉不認人。”

    “放心,我不會讓人發現的。”李休璟識趣地點點頭。他知道裴皎然不喜張揚,突然這般陣仗的,多半是有事。

    “張讓對我不滿,要聯合淫祠來殺我。他們想要沈雲舟動手。可他不笨,主動來找我報信。”裴皎然把刀還給李休璟,斂衣在窗邊坐下,“我便想着將計就計,正好濠州這邊進展的也不順利。”

    她方纔就在想濠州政令被阻,是不是因爲有鹽院乃至張讓在背後搞鬼。張讓視她爲眼中釘,想借着他人的手給她麻煩,她怎麼能不回擊呢?

    “蔓草和碧扉已經順利混了進去。濠州的梓華神遠比我想象中要複雜些。”

    濟民於災年,且又有聖水予民。這兩點已經讓它擁有不少信衆,再加上其廟宇位於河南與淮南交界處。按照周蔓草在信上的說法,也算得上一個三不管地帶。

    雖然河南無戰事,但是此地自古乃四戰之地,再加上一年前蔡希烈在此作亂,保不齊會有其餘部藏匿其中。偏偏濠州又離它近,昔年魏武在青州廢淫祠時,也見識過河南的民風彪悍。保不齊濠州也是如此。尤其是這種摻雜了宗教信仰的爭鬥,即便過程不如政治扼殺一樣的殘酷激烈,但依舊不容小覷。

    “此事我也有所耳聞。不過韋皋居然沒任何反應麼?”

    裴皎然喟嘆一聲,“他只說難辦,其餘的一概不提。”飲了口茶,繼續道:“我來之前已經上書朝廷,令他協同我。”

    “太子的人也來了,我把揚州給了他。讓他動用動用御史的權力。”

    聞言李休璟道:“其實我在潤州時,那些人來尋過我。想要從我口中知曉你的想法,順便借我的手給你送禮。引薦人恰好是韋皋。”

    對此裴皎然並無意外,“韋皋掌淮南已經有十餘年。原本揚州也是他的,奈何此前被桓錡吞了,眼下朝廷又不將揚州歸還他。他只能想法子和當地世家豪強聯絡,在江淮一帶謀求更多利益。他自己見不到我,其他人也見不到我,能走的只有你的路子。探探我對揚州,乃至江淮究竟是何態度。”

    其實上書諫言將揚州歸還淮南治下,她並未意見。只要雙方利益不衝突,她也願意讓利於人。雙方皆大歡喜,是好事。

    可偏偏韋皋不表態。如果說韋皋能夠想通這一點,她會立馬上書朝廷請求將揚州劃歸淮南治下。但偏偏他態度曖昧,而那些梓華神信徒的態度又強橫。

    “這問題還是得解決。不然他要是在背後捅我一刀,那可就麻煩了。”裴皎然深吸一口氣,“你幫我知會賀諒一句,讓他給韋皋去一封信。就說有些事可以商量,若他自己有想法就來濠水見我。”

    模糊的態度,就意味着隱患。她沒辦法放任隱患在背後,即便不能解決,也要令起無力搗亂。

    對於韋皋這樣的人來說,就該直面他根本的利益訴求。而她則是能夠影響到他手中權力的存在。從古至今,在權力體系中,能夠操控其運轉的,只有兩種力量。一種是掌握的資源來決定辦事的能力,另一種則是因利益所驅動的積極性和主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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