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給煜王來了消息,說是封地的公文已經由戶部發下去了,應該很快就到當地縣丞手上。對於煜王來說,他看重的兩樁事便都成了,唯一不足的是白忠一直沒有回來,派去開封府附近的探子也已經回了話,說是白忠在開封府自盡了,他不禁有些遺憾。不過不管段飛說了什麼,到時自己咬死不認就是了,反正那些欺壓百姓的骯髒事他又沒親自動手,誰還能指認他。如此想着,他便準備動身離京了,先去鹿鳴山看看,再回定南王府好好休整休整,畢竟養尊處優慣了,最近的奔波着實讓他覺得有些累。
他懶懶地招了招手,正欲叫人備好車馬,殿門卻突然開了,然後他就看到展昭帶着十餘名衙役出現在門口。
“王爺,有關鹿鳴山一事,包大人還請您親自去開封府一趟,請。”展昭仍叫他王爺,不過語氣大有不可違抗之意。
煜王深感不妙,他下意識地握了握拳頭,不過他明白柳文景是不會絲毫武功的,而沒有了段飛和白忠,門外那些護院根本近不了展昭的身,所以他只能佯作從容地跟他們走。
令煜王沒想到的是,展昭等人徑直帶他進了開封府公堂,身後的門迅速關了起來,耳邊突然響起振聾發聵地一聲喝喊:“升——堂——”
隨着“威武”之聲不絕於耳,兩列衙役在公堂左右肅立,許是做賊心虛,他華裳下的膝蓋不自覺顫了顫。
包拯行至公案前落座,冷冷看他一眼,拍響了驚堂木:“帶人犯和一干證人!”
煜王站直了身子,急道:“包拯,你這是何意?就算要請本王來作證,也不能這般不敬!”
包拯道:“堂下何人,爲何咆哮公堂?”
煜王道:“本王乃是當今王爺,聖上親封的煜王,我們也曾見過,你、你莫要太過分!”
包拯也不與他爭辯,只道:“好一個煜王!那本府就先審你以煜王之名所行之事。”
段飛、趙二牛和另幾名山民都被帶了上來。
那些山民是公孫策在鹿鳴山一帶打聽查證,好一番相勸纔來開封府作證的。雖然遭難的山民共有二十餘戶,不過一聽是有人狀告煜王,讓他們去公堂上作證,便紛紛推脫。唯有幾戶人家,家中或有人被煜王手下重傷,或有人被害了性命,公孫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才答應前來作證。
接下來的公堂對質,不管段飛和山民怎麼說,煜王都矢口否認是自己令手下強毀房屋、草菅人命,只說是自己御下不嚴,不知他們有這等惡劣行徑,確有失察之責。又言對受害之人深感歉疚,願重金補償。那些山民本就沒見王爺親手行兇,在段飛與王爺之間不知該信誰,此時見段飛已是階下囚,而煜王卻承諾有重金補償,不禁心中都有些動搖。
看着包拯眉頭緊鎖,煜王臉上浮出得意的笑:“包拯,你可知道,皇上已答應鹿鳴山爲本王所用,戶部的文書都已經發下去了,你若是識時務,現在就好好送本王出去,咱們日後也好相見。”
“大膽!”包拯一拍驚堂木:“本案尚未審完,休得擾亂公堂!若你再口無遮攔,本府嚴懲不怠!”
“你……”煜王欲要反駁,但見包拯目光如炬,彷彿將他看穿一般,他一躲閃,硬是把嘴邊的話吞了下去。
“堂上還另有物證。”包拯道。他命衙役將其餘人先帶下,才從案上拿起一封信:“此信是你的一位故人留給他徒弟的。”
“什麼信?”煜王有些茫然。
包拯道:“公孫先生,你念與他聽。”
公孫策便將其中與煜王有關之言述逐字念出。
煜王越聽神色越是難看,額頭上的汗冒了一層又一層。
當唸到郭凜與古長舟二人將柳文景埋葬,郭凜冒名取代之時,煜王突然喝斷道:“夠了!簡直胡言亂語、胡言亂語!荒謬!此人我不認識!此信作不得數,定有人想要害我!”
包拯微微一笑:“本府也認爲信中所述之事簡直匪夷所思,世上怎會有如此精妙的易容術,能將一個人的身形樣貌聲音都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
“是,包大人。”煜王此時點頭如搗蒜,已全無方纔倨傲的姿態:“這是世上沒有的事!”他甚至拍拍自己的臉:“你們看,這還能有假?”他對古長舟的手藝太瞭解了,除了古長舟,誰也破不了他的易容術,他的易容不但看上去惟妙惟肖,連感覺都那麼真實,他摸這張臉和摸自己的臉根本沒有什麼不同。
這番話一出,煜王已是面如死灰,戰戰兢兢。
包拯等人看在眼裏,心中已有數,不等他答話便道:“傳沐晴雲。”
沐晴雲素釵白裙,提着個不小的箱子走進來。她其實心裏打鼓得緊,只因老顧手記上雖然說得明明白白,自己也曾在家試着用過這些工具,不過要真真正正去除一個人的易容,這還是第一次。她怕自己失手,得不到開封府和自己想要的結果。
沐晴雲在堂上行了跪拜之禮,又懇請包拯爲她備上一大盆熱水和一個炭爐。接着,她打開箱子,拿出兩個方方正正的木盤,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整齊擺放。東西竟然還不少:大大小小的刀子、剪子十來把,棉布,紗布,畫粉,裝着酒、油等的各色瓷瓶……衆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
多年前的記憶無法逃避地出現在煜王腦中。那個箱子他太熟悉了,陳舊卻精緻,是古長舟昔日所用。裏面的東西他也曾見過,連排列的樣子都和記憶中那麼接近,記得古長舟說過,要把他恢復原樣,需要大費周章。
不多時,碳爐和熱水都已備好了。
包拯亦奇道:“沐晴雲,你要如何辨別他是否易容?”
沐晴雲道:“回包大人,我師父有獨門祕製之藥名爲化形散,若王爺是真,這藥水塗在臉上便如同清水,並無感覺;若王爺爲假,塗藥後易容之物會融化潰爛,到時再用工具修整乾淨,則可恢復他本來面目。”
煜王緊張地瞪着沐晴雲,眼角開始不斷跳動。只見沐晴雲依次拿起幾瓶藥水倒入盛着熱水的銅盆中,淡淡道:“王爺,此藥僅可化去易容之物,不傷肌膚,你莫要害怕。”
他怎能不害怕?害怕被揭穿,害怕失去這一切,甚至想立刻逃走,可是,他只要敢露出半分武功,就無異於承認自己不是柳文景。
可是當沐晴雲端着那一盆調製好的熱水向他走近的時候,他突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飛起一腳將那銅盆踢翻,沐晴雲“啊呀”一聲,踉蹌兩步勉強站住,盆中之水卻傾覆在地,忽而有幾滴濺到他的下巴上,他頓時感到下巴上發出輕微的“滋”地一聲,一摸,竟融開了一道口子。惱怒而絕望的感覺立刻席捲了他的全身,他雙拳緊握,雙目發紅,額上青筋暴起。
展昭將沐晴雲往身後一拉:“快躲開!”沐晴雲立刻聽話跑得遠遠的。
站在煜王身後的幾名衙役擁上前來想要將他按住,他雙臂一揮,用內力將他們都震開去。他知道自己已不打自招,可就是死,他也不要被人揭下這張皮。然而那些衙役雖奈何不了他,他卻不是展昭的對手,使出渾身解數,終是被展昭制伏。
包拯令人除去他的蟒袍金冠,戴上枷鎖跪於堂前,問他道:“郭凜,如今你還敢自稱是煜王?”
郭凜恨恨道:“我的確不是!可我哪裏不如他?他蠢頓無知,卻在王府那般尊貴!我郭凜文武雙全,卻永遠只能像一條狗一樣跟在他身邊,我不服!既然有了機會,我當然要取而代之。”
“郭凜,”包拯道:“你自詡文武雙全,假冒王爺之名後可曾爲國爲民做過一件好事?你爲了一己私慾,不惜欺君罔上,令百姓民不聊生,令定南王府清譽毀於一旦,可謂不忠不義。想那煜王與你相處多年,對你百般信任,你何以忍心翻臉無情,下此毒手?!”
“呵呵呵……”郭凜冷笑:“包拯,我如今已是階之囚,你無需多言,要殺便殺!反正做不成王爺,我也不想活了!”
郭凜死於狗頭鍘下,臨死前對自己曾經犯下的種種惡行供認不諱。定南王府中他的其餘爪牙皆將在查實作爲後依律處置;段飛雖未殺人,卻仍免不了牢獄之災。
郭凜與柳文景本都可以安然度過一生,只是世間“名利”二字,誘得多少人昧了良心?多少人爲它反目成仇?又有多少人爲它賠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