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鳳知他用心良苦,雖割捨不下,這一次卻打算依他所言,忍痛離開。
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是,一向使劍的老蕭突然從腰帶中抽出一根又細又長的軟鞭,從人羣中“嗖”地射出,探向唐鳳身後。那末端打在唐鳳的左腿上,立刻像一條蛇一樣,緊緊將她的小腿纏住。唐鳳小腿上立時傳來一陣細細密密的刺痛和僵麻,原來那末端上鑲嵌着淬毒的細芒,旁人若不走近細看,是斷不能發現的。鞭子另一端握在老蕭手中,只要他把鞭子一拽,唐鳳在劫難逃。老蕭陰惻惻一笑,展昭分身乏術,這次定是救不了她了。
轉瞬間展昭將巨闕脫手擲出,那寶劍在空中旋了個劍花,破風而去。老蕭面色一變,急忙收鞭,然而劍刃已將崩住的鞭子割斷,那拉動之力反而將他往後逼退了幾個趔趄。
眼見唐鳳脫困,羅天卻趁展昭分神之際,一掌向展昭心口拍出。展昭躲閃不及,只好出手硬接了他這一掌。掌心與麒麟尉相對那一刻,一陣筋骨斷裂般的劇痛穿透手臂,直達心脈。
“麒麟尉,天魔老人所作,輔以天魔教內功,所及之人,輕則心脈俱損,功力潰散;重則心脈盡斷而亡。”展昭早已知道麒麟尉的厲害,卻還是沒能躲過。
羅天暗暗得意,接連出手,其餘人見展昭中了羅天一掌,心中皆是歡喜,更是加緊了攻勢。展昭此時唯有拼盡全力還擊,赤手空拳竟一連折損對方好幾人。
唐鳳卻並不知其中厲害,將巨闕拾起來,遠遠朝展昭拋了過去,喊道:“展昭,接劍!”
展昭怕被唐鳳瞧出端倪,忍痛作尋常模樣,從人羣中一躍而出,一把握住劍柄,接着旋身而下,那劍尖劃出一道閃亮的銀弧,將衆人擋在劍光之外。
好在唐鳳並未瞧出異樣,未再作停留便匆匆離開。
衆人見他依然如此矯健,俱都嚇了一跳,心中驚異至極,都不自覺地退避三舍。
只是此時他胸口如崩裂般的疼痛,想要再運功卻極難調動內力,甚至連握劍的右臂都在止不住地顫抖,爲了穩住身形,他一把將劍尖插入地面,嘴角,卻緩緩滲出一縷血色。
一時間突然狂風大作,吹得樹枝搖曳,颯颯作響;烏雲翻滾而至,那夕陽和最後的光線從雲層中隱沒,彷彿須臾之間夜色降臨,在周圍山樹的籠罩中,這裏頓時變得昏暗、肅殺。
羅天見展昭模樣,這才放下心來,笑道:“展昭,你已中了我這麒麟尉一掌,心脈俱損,你這樣強行運功,只會死得更快。”
空中一聲驚雷,暴雨傾盆而至,那雨點拍在衆人臉上,連眼睛都難以睜開。羅天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對左右之人喝道:“他已經受了重傷,我們上!”
展昭一動不動,勉強用長劍支撐着自己的身體,嘴角的血跡不斷滲出,又被雨水沖刷乾淨。透過從眼簾不斷滑下的雨水,他看着朦朧中步步逼近的衆人,以及不遠處的暗色樹林。
就在衆人以爲他必死無疑的時候,突然看見他身形展動,就像被眼前的疾風裹挾着融爲一體般,沒入了西面的樹林。等衆人趕到樹林邊緣,早已不見了他的蹤影。大家看着四周,只剩下雨水打在草葉上密密麻麻的響聲,周圍就算留下什麼蹤跡,也已經被沖刷乾淨。
老蕭罵道:“他孃的,這都讓他跑了!”
有人問:“那我們還追不追?”
袁超抹抹臉,甩了一把手上的水,眯眼看着在暴雨中已朦朧不清的昏暗樹林,沒好氣道:“往哪追?!”
羅天道:“倒也不用追。他中了我一掌,還屢次強行運功,這是犯了大忌,雖然一時逃脫,卻很快就會內力潰散、筋脈盡斷而亡,根本不可能走出這個地方。我們先回去避避雨,等這雨過了出來給他收屍還差不多。”
衆人聽聞此言,便悉數撤了回去。
鋪天的雨幕下,一輛馬車正行駛在同滄縣空蕩蕩的長街上。車裏,小羽靠着寧真睡得正酣。
剛響雷的時候,小羽就說他害怕,緊緊拽着寧真不放,不一會兒竟然睡着了。
“籲——”馬車在瑞仙居客棧門外緩緩停了下來。寧真小聲喊道:“小羽,我們到了。”
寧真道:“到客棧了,先找到你二叔再睡。”
小羽不依,一雙腿在空中亂蹬,寧真強行抱他進了客棧,一放下來,他就一屁股坐到地上不起來:“我想睡覺我要睡覺!”
正在寧真苦惱之時,有人喊道:“真兒!”
原來是白玉堂,他一直在樓下大堂中等候。
白玉堂從袖口裏摸出幾顆糖,笑眯眯道:“小羽,我是白叔叔,和這位姑姑是好朋友。叔叔請你喫糖。”
小羽看了他一眼,從他手心裏把糖果拿了。
白玉堂摸摸他的頭:“叔叔抱你去椅子上睡好不好?”
小羽點點頭。
白玉堂把他放到大堂邊的椅子上,他倒是沒再睡了,安安靜靜地剝起糖紙來。
寧真鬆了口氣,道:“羅元敬他們在哪裏?”
白玉堂道:“依他們的意思,先去縣衙報了官。陳縣令和他們家有些交情,就在縣衙附近的街面上給他們找了間宅子暫時安頓幾日,他們已住過去了。”
寧真點點頭:“哦,那等雨停了你帶我們過去。”
白玉堂道:“我看你也累了,你上去歇着,等下我送他去就好。”
寧真如蒙大赦:“好。”
小羽卻跳下椅子跑來一把拽住她的衣角:“姑姑送我去。二叔把他的東西給了姑姑,我只要姑姑送我。”
白玉堂忍不住笑了:“你個小鬼頭。”
待雨漸漸轉小,他們便租了頂轎子,把小羽送到了羅元敬的住處。一家人自然是對着他們二人千恩萬謝,又端了茶水點心出來招待。二人並未停留,一番推辭,便出了門。
小羽見了百靈,雀躍不已,百靈給了他兩塊小點心,一邊和他說話逗樂,一邊領着他進屋換洗衣裳。
出了羅家的住所,寧真道:“鳳兒他們不知道去哪裏了,我好擔心。”
白玉堂安慰道:“鳳兒和展昭在一起,不會有事的。我們先在這裏歇一宿,明日一早回鎮上看看。”
說雖如此,白玉堂心裏卻也沒把握,若是順利,他們今晚定能回來,若遲遲未歸,恐怕事情另有波折。
展昭跌落進一片草叢,渾身氣力都喪失殆盡。他翻身勉強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定了定神辨別周圍的方向,然後跌跌撞撞往前走去。沒走多遠,一口血水從口中噴出,一瞬間只覺天地顛倒,耳不能聽、目不能視,終於,還是倒了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一柱香的功夫,耳邊傳來隱隱約約的喊聲:“展昭、展昭!”展昭艱難地睜了睜眼,模糊中看見唐鳳的影子,本想開口說什麼卻又咳出一口血來,心中暗歎一口氣。
唐鳳急道:“你別說話,也別動,你身上好多血……”唐鳳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哽咽,展昭雖閉着眼,卻能感覺到她帶着溫熱的眼淚滴在自己臉上。
唐鳳開始一瘸一拐的在周圍的林子裏找來許多荊條和樹枝,把它們儘可能快地綁起來,連成一張簡易的藤牀,全然不顧自己的腿上的傷,以及手掌被這些荊棘割破的痛。
膿血不斷從她的腿上滲出,又被雨水沖淡,在褲管和裙襬上留下淡淡的血漬。她用盡全力把展昭挪到藤牀上,把預先綁好的藤條套在自己肩上,打算拖着展昭往前走。沒走幾步,她的右腿就已疼得止不住地打顫,更使不上一分力氣,她只能靠左腿勉強支撐着身體,咬牙拖着身後之人一步一步緩緩向前挪。
終於,雨漸漸停了,在月上樹梢的時候,他們走出了這片樹林。
前面是一段山石小徑,小徑的盡頭有一開闊處,似有一宅子,透出點點火光。
唐鳳實在走不了了,便拖着展昭走到那宅子前一看,原來是一座破舊道觀。這道觀不知是甚名字,門上的匾額已經斷了大半,剩下的一截搖搖晃晃地在風中吹得哐哐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