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連荷突然大聲:“有何不可!”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父親若是怕人笑,就別做那些丟人現眼的事!”
“你——”
“想當年,父親區區一名千總,正是得了我外祖提攜,又娶了我母親,這才一路平步青雲!我知道父親不喜歡提及這段往事,也不承認你有今日都是得益於林家!沒關係,父親可以忘恩負義,可做人起碼的良知總不能丟吧?我母親林束娘,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百姓,自嫁你爲妻後,也全心全意地幫襯輔佐你。誰知,她喪期未過,父親就迫不及待擡了妾室,如此就不怕天下人嗤笑了?”
宋行風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氣得胸口不斷起伏,“是誰教你妄議長輩的?”
宋連荷冷笑,繼續道:“這些年,父親對家裏的事不聞不問,任我被那個柳氏設計陷害,父親難道就不好奇,咱們將軍府裏的事,怎麼那麼快就會被外人知曉?隔天就能傳遍整座陵安城?”
宋郗蘭聽不下去了,這丫頭現在能說會道的,黑的也能給說成白的,尤其是君臨還在身邊,毀了母親的形象,就等於是給她的臉上抹黑,說什麼也不能再任這丫頭胡鬧下去了!
“連荷!你不要在這裏造謠生事,我娘不是你的親生母親,可也待你不薄啊!府裏什麼好喫好喝好玩的,不是先撿着讓你挑,之後才送去疊翠園?我和母親有說半個不字嗎?”
周君臨始終斂着眸,坐在那神情莫測,看不出心思。
“呵呵,是啊,所以我這欺負姨娘和姊妹的名聲,也算是坐實了。”
宋連荷說得漫不經心,宋郗蘭也動了氣,“你這麼說就是故意針對我和我娘了!”
她馬上對父親道:“父親,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們還是趕緊見母親吧!都過去這麼久了,都不知道母親現下如何了。”
宋行風回過神,“甄大人,我要見我夫人!”
“不行!”
說話的是宋連荷。
所有人都看向她,甄永明現在也讓人摸不清態度,更像在暗中審度。
宋郗蘭難以置信地瞪着宋連荷,瞬間與她撕破臉:“宋連荷,你還真是鐵石心腸啊!我娘縱有千般不是,她也是將軍府的夫人!這裏是大理寺,亦有棘卿主持公道,豈輪得到你置喙!”
“呵呵,怎麼,你以爲你帶着翎王來,就能壓我?”
說話間,宋連荷的目光就懶洋洋地瞥向周君臨。
她的目光太直接又太坦蕩,哪怕是對他不滿,也是大大方方地釋放敵意!
後者微滯,居然下意識避開了視線。
這一瞬,他竟有些不敢看她。
興許是因爲,他知道,她說的其實都沒錯。
事實早就擺在那,爲何先前他沒發現呢?甚至從不問對錯,事事都會偏袒郗蘭。
如今,在她的逼視下,他不得不開始審視自己。
“你休要胡說,翎王與我夫婦一體,他來探望我的母親,這有何不妥?”
周君臨皺眉,總覺得她這笑聲着實刺耳。
接收到宋郗蘭投來的求助眼神,他也知道自己該適時開口替她解圍的。
結果,他剛擡眸,在對上宋連荷帶着淡淡嘲諷的冷笑後,所有的話瞬間噎住,他的眉擰得更緊了,就這麼不錯眼地盯着她,臉頰繃着,一語未發。
見他不說話,宋郗蘭急了,他來這不就是爲了幫她救出母親嗎?
現在又算怎麼一回事?爲什麼不說話啊?
宋連荷笑容驟斂,扭頭便道:“甄大人,本縣主知您是秉公執法之人,此案交由您審理那是再好不過,相信您定不會辜負聖恩,會還無辜者一個清白。”
甄永明朝她拱手行禮:“下官定不負縣主厚望。”
宋郗蘭神情一凜,隨即去看父親,不停拿眼神示意父親要保下母親。母親若真交由大理寺審理,指不定還會受到怎樣的折磨!
最重要的一點,也是她不足以爲外人道的,柳氏若坐實了侮辱梨花將軍的罪名,她勢必亦會受到牽連!
聖上會不會收回成命,都未可知!
即便兩人不受影響,順利成了婚,她也別想在陵安城擡得起頭!
要知道,以周君臨的能力,他極有可能就是日後儲君的天選之人。那麼她呢?她是否又有資格做他的皇后?
母族勢弱,本就是她的劣勢,如今母親又揹負罵名,她與君臨感情再好、她再優秀,又有何用?
宋郗蘭只要想到這,就覺得全身血液被冰封,她等了那麼久,盼了那麼久,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這樣的結果!
所以今天她必須給母親脫罪!
宋行風的表情也是一言難盡。
女兒的擔心,亦是他的。
他很清楚都城中對於他擡妾室爲妻均不以爲然,甚至還會認爲他這麼做是褻瀆了亡妻!
從最初他在朝中被人肆意取笑,到後來大家選擇忽視和遺忘這件事,他知道這變化從何而來,更清楚他們在忌憚什麼!
他們忌憚的是,不是他宋行風,而是護國大將軍!
能從小小千總,一路晉升爲正二品大員,其中艱辛可想而知。
正因如此,他更不能讓柳氏成爲別人攻擊他的武器!
宋行風的眼神倏爾變得堅毅,屬於將軍的威壓緩緩釋放,他瞥一眼宋連荷,轉過身便對甄永明道:“甄大人,我妻子本就體弱,昨晚又受到了驚嚇,請允我先帶她回府醫治,大人這邊若有事,可以去我府上問話。”
甄永明目光淡淡的,神情淡定從容,他剛要回話,宋連荷便幾步橫在他身前,昂起頭與父親對視,“您想帶走柳氏?”
她驀地笑下,“行啊,從我屍首上跨過去。”
這話說完,衆人皆是一驚。
周君臨詫異看她,眼神逐漸變得深邃難言。
他感覺得到,她用着玩世不恭的口吻,立下無比認真的誓言。
爲了替生母討回公道,她賭上了自己這條命。
他從不知,宋連荷竟有如此血性壯烈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