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秦不聞與張福再次出現在正堂的時候,季君皎還在等候。

    他微微擡眸,看到女子垂眸,並不看他。

    他神情淡淡:“兩位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張福一臉諂媚:“沒有了沒有了!大人恩情小人沒齒難忘,我一定會好好對阿槿的!”

    “阿槿?”季君皎放下手上的茶盞,緩緩起身走到張福面前,“你叫她‘阿槿’?”

    張福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對、對啊……”

    季君皎微微蹙眉:“阿槿是她自己取的名字,你不知道她的本名嗎?”

    “這、這個……”張福急得一腦門汗,臉上的笑容僵硬,“小人是覺得‘阿槿’這個名字怪好聽的哈哈……”

    季君皎沒說話,目光卻是落在了一直垂眸不語的秦不聞身上。

    “阿槿。”

    他叫她。

    秦不聞不答,依舊低着頭不說話。

    “阿槿,”季君皎聲音清雅,不辨情緒,“看我。”

    秦不聞這才緩緩擡頭,一雙染着淚水的眸與季君皎相對。

    那種刺痛的感覺再次襲來。

    季君皎眉頭微皺,深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秦不聞眼尾泛紅,卻是將手藏在了背後。

    季君皎看到了。

    他伸手,將秦不聞藏在身後的手拉過,稍微將衣袖往上掀開一角。

    手腕上的淤青紅紫,在女子白皙如玉的手臂上,顯得格外刺眼。

    女子的手腕很細,哪怕是隔了衣物,季君皎也不敢用力,似乎稍稍用力,就能將她的手腕折斷一般。

    他突然感覺有些氣血不順。

    那手腕處的淤青過於刺眼,季君皎看到第一眼的時候,甚至覺得錯愕。

    正堂內的長青也看到了。

    他的眼中也閃過訝異,隨即舉着長劍抵在了張福身上!

    張福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季君皎突然感覺那一隻手可以握住的手腕有些燙手。

    他薄脣緊抿,垂頭去看秦不聞。

    秦不聞低着頭,沉默不語。

    “大人饒命啊!小人就是聽別人說,文淵閣這個姑娘認了親就給很多錢,我也是鬼迷心竅!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混蛋!這種黑心錢你也敢要!?”

    長青聽到張福這麼說,整個人都氣炸了,說着就要拔劍!

    “長青。”季君皎出聲制止。

    長青憤怒地瞪着張福,突然感覺有些愧疚。

    ——他對阿槿姑娘似乎刻薄了些。

    “帶他去見官。”季君皎開口。

    “是。”長青收了劍,押着張福離開。

    一時間,偌大的正堂只剩下秦不聞跟季君皎兩個人。

    “若剛纔不是他說漏了嘴,你便要跟他離開了,是嗎?”

    季君皎緩緩開口,語氣中聽不出什麼情緒。

    像是忍受不了這樣的委屈,秦不聞終於猛地擡頭,杏眼瞪得圓圓的,對上了季君皎。

    “這不是大人希望的嗎?”

    女子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季君皎聞言,蹙眉:“什麼?”

    “不是大人希望阿槿趕快離開文淵閣嗎?”秦不聞翁聲,睫毛都在輕顫。

    季君皎抿脣:“我並無此意,我只是想替你找到家人。”

    “大人倘若當真是爲我,這個張福的身份便該查清楚不是嗎?”

    季君皎不語。

    這件事,確實是他的疏漏。

    “大人,我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了,”秦不聞的淚水在眼裏打轉,卻不肯讓它掉下來,“所以我不知道我是什麼身份,甚至不知道我在等誰。”

    “這種時候,一個人找到我,說要帶我回家,不管他如何欺辱我,我都必須接受!”

    秦不聞眼珠轉了轉,一雙漂亮的杏眸宛若星河:“大人,您還覺得是爲我好嗎?”

    季君皎垂眸,長長的睫毛顫抖幾下:“此事,確實是我的疏忽。”

    “我原本以爲,能夠來到文淵閣認親的,便已經能說明身份了。”

    季君皎沒想到,居然有人爲了拿到錢,冒充親戚來尋親。

    “我向姑娘賠禮道歉,”說着,季君皎欠身行禮,態度誠懇,“日後斷不會再發生此事,姑娘放心。”

    其實秦不聞清楚,季君皎之所以沒有核查張福身份便放進來,歸根結底,只是因爲她不值得浪費這些精力。

    ——對於文淵閣所有人而言,她纔是那個外人。

    如果今日處於此種境地的人是長青,季君皎斷然不會這般輕率。

    人之常情,無可避免。

    但秦不聞要做的,絕不甘心當一個“外人”。

    她低頭,聲音沉沉:“大人不必向阿槿道歉,是阿槿的錯,不該對大人不敬。”

    發脾氣也要點到爲止纔好。

    秦不聞朝着季君皎躬身:“大人恕罪,若是沒有其他事,阿槿就先告退了。”

    說完,秦不聞轉身離開,沒有給季君皎說話的機會。

    --

    接下來的幾天,秦不聞除了偶爾去找清越,剩下的時間就一直在自己的房間練字。

    又過了幾日,秦不聞帶着清越去長安街支了個攤子,專門給百姓寫信抄書,生意居然還不錯。

    清越試探性地問秦不聞:“阿槿姑娘,你這傷還沒好利索,怎麼這麼急着出來擺攤啊?”

    秦不聞聽了,只是笑笑:“我想着早些自力更生,便離開文淵閣,這些日子給大人添了許多麻煩。”

    季君皎得知這件事時,正在翻看各個朝臣的賬本。

    長青在一旁幫襯着,不覺開口:“長安街上魚龍混雜,要不要派人跟着阿槿姑娘?”

    季君皎拿着蘸了硃砂的紅色毛筆,在賬本上圈畫着:“不必了。”

    書案前的男人坐得端挺:“之前派出去監視的人撤回來一部分,不用盯得太緊了。”

    “是,”長青應下後,又忍不住開口,“大人,您說我買些什麼東西給阿槿姑娘賠禮比較好呢?”

    翻頁的手微微頓住,季君皎擡頭,眼中閃過幾分疑惑:“賠禮?”

    “對啊,”長青有些愧疚地撓撓頭,“之前屬下以爲阿槿姑娘是個貪錢的,還說了那麼過分的話。”

    雖然阿槿姑娘沒聽見,但長青每每想起她手腕上那麼顯眼的淤青,心裏總覺得過意不去。

    “所以屬下想着,買點東西給阿槿姑娘賠禮道歉。”

    似乎想到了什麼,季君皎指骨微頓,緩緩擡眸。

    對的,應該賠禮道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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