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拂過耳畔,化作不太清晰的耳鳴。

    季君皎微微蹙眉,漂亮的眉毛也皺得很深。

    他沒有處理過這種事情。

    ——或者說,在這位首輔大人的二十多年的光陰中,從未想過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在他的所有認知中,沒人教過他要如何去處理當前的事情。

    他只覺得透不過氣來。

    眼前的少女嘴角笑容淺淺。

    “大人,承蒙關照。”

    說完,少女沒再看他,掠過男人身邊,翩翩離去。

    秋日似乎真的有些冷了。

    男人一身金綠色的長袍,竹影橫斜,他長身玉立站在那裏,萬物不及。

    陌上人如玉。

    只是身姿挺拔得有些僵硬,他久久沒有轉身,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直到長青姍姍來遲,跪拜在男人身邊。

    “大人,”長青聲音沉沉,“阿槿姑娘……跟着那對母子離開了……”

    下雨了。

    秋雨。

    起初只是淅淅瀝瀝的幾滴,落在男人的眼瞼,打溼了他長長的睫毛。

    隨即雨勢漸大,季君皎仍站在那裏,不知道在等待什麼。

    長青皺眉,這才起身拿了傘,撐在男人身邊。

    “大人,下雨了。”

    長青的聲音也悶悶的。

    ——上次的事,還未向阿槿姑娘道歉的。

    他總覺得有心結,只是他還沒想好該如何道歉,阿槿姑娘就走了。

    他低着頭,輕嘆一聲:“大人,您說阿槿姑娘會不會怨屬下啊?”

    會怨嗎?

    季君皎微微擡眸,長長的睫毛上承載的雨滴不堪重負,滴落下來。

    仿若晶瑩的眼淚。

    會怨他嗎?

    在阿槿的事情上,他似乎總是在做錯事的。

    就連補救都顯得不夠誠懇。

    男人眼皮微動,又緩緩闔上了眼睛。

    罷了。

    此後應當都不會再見面了。

    雨勢漸大。

    “大人,回吧。”長青撐着傘,提醒一句。

    季君皎微微轉身,卻看到清越從秦不聞的房間裏走了出來,走出房門時還擦了擦眼淚。

    看到季君皎,清越愣了一下,急忙行禮。

    “大人,您怎麼在這兒?”

    季君皎沒說話,看向清越。

    清越也反應過來,忙解釋道:“阿槿姑娘臨走前讓奴婢收拾一下房間,說是別落下什麼東西。”

    季君皎微微頷首。

    “對了大人,”清越頂着雨勢,將一沓包着的什麼東西送到季君皎面前,“這是阿槿姑娘留下來的,奴婢正想着拿去給您呢。”

    季君皎眸光微微晃動。

    他伸手接過,那是包得認真完好的牛皮紙,將牛皮紙打開,裏面整整齊齊羅了幾本宮溪山先生的親筆手跡,甚至有幾本是季君皎都找不到的孤本。

    ——她一個女子,收集到這些東西,究竟要花費多少時間精力?

    秋雨斜斜地打在男人的指骨,季君皎修長的手指劃過那幾本書,睫毛輕顫。

    書本露出一個小小的角,季君皎將那張紙從書中抽了出來。

    是她寫的。

    【阿槿祝大人,順頌時祺,秋綏冬禧。】

    “轟隆——”

    打雷了。

    雷聲轟鳴,有閃電的光亮打在男人的臉上,忽明忽暗。

    不知過了多久。

    季君皎猛地擡頭,朝着文淵閣外大步走去。

    “長青!”

    身後的長青甚至沒來得及反應:“屬下在!”

    “備馬車。”

    ——他想見她。

    長青瞬間會意,眼睛都亮了幾分:“是!”

    雨越來越大了。

    --

    直到長青將馬車停靠在那戶人家的住處門口,他才尤覺得不太對勁。

    ——太安靜了。

    而且安靜得過於詭異了。

    直到季君皎帶着長青推開柴門,走到了屋檐之下,房屋內都未有任何聲音。

    奇怪,哪怕是再安靜的人家,這麼長時間房間裏也不可能一句話沒有啊。

    長青微微蹙眉,他轉頭看了一眼自家大人。

    季君皎不知道在想什麼,站在門外沒動,也沒去敲門。

    長青上前幾步,想要敲門。

    但手還沒碰到門板,就被季君皎出手阻止。

    長青愣了一下,下一秒,房間內終於傳來了聲響。

    “哎呦爺您放心,這姑娘我驗過了,乾淨的!”

    ——是那個婦人的聲音。

    “哼,諒你也不敢騙我。”

    “哈哈,爺那您看這錢……”

    “怎麼?五兩還嫌少!?”

    “哎喲這位大爺!這可是我親侄女!好不容易纔找回來的,而且這種姿色的,可不好找……”

    “行了行了!這妞兒長得確實不錯,再給你加二兩!”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大爺您放心,一會兒我給她洗乾淨了,就送到您家裏去!”

    “行,別給我弄髒了。”

    “您放心~”

    長青聽到兩人的對話,瞳孔陡然緊縮!

    這個婦人,居然這般狠毒!?

    長青側頭,去看季君皎的臉色。

    卻看到男人手指顫抖,臉色陰沉得不像話。

    秋日冷寒,但此時季君皎的周身,才更冷得讓人發抖。

    剛剛對話的男人應該是從後門走了,房間裏又傳來了婦人與男子的對話。

    “娘,醜奴長得挺好看的……”

    “我告訴你!你可別給我動什麼歪心思!那可是七兩銀子呢!”

    “哎呀娘,她都沒讓人碰過,我要了她怎麼了!”

    “你要了她就不值錢了!”

    “……那我玩玩兒,玩玩兒總行吧?”

    “玩玩兒行,但我告訴你,管好你的命根子!”

    “嘿嘿,娘您放心,保證讓她看上去完完整整的!”

    後面的話,長青再沒聽下去。

    ——因爲身邊的季君皎直接將門踹開,破門而入!

    房間內,那母子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

    看到男人的一瞬間,婦人的臉上急忙又掛上笑。

    “首輔大人,您怎麼來了?”

    長青跟在大人身邊多年,很少見過大人這般動怒。

    似乎尋常人都以爲,文淵閣那位大人光風霽月,是出了名的溫潤有禮,從容自若的。

    也只有長青知道,他家那位大人動起怒來,很難收場。

    此時的季君皎眸光冷寒,那雙墨色的眸子也像是浸了冰雪一般。

    婦人硬着頭皮笑道:“剛纔醜奴還唸叨着大人呢,哈哈……”

    “阿槿呢?”

    男人的語氣很冷,比這秋雨還要冷上幾分。

    婦人僵硬地笑着:“醜、醜奴她……她出去買東西去了。”

    季君皎上前幾步,那冷色的眸定定地看向婦人:“我再問一遍,阿槿呢?”

    一旁的男子見事情敗露,抄起手邊的板凳,朝着季君皎砸了過去!

    只是他甚至還沒走到季君皎跟前,下一秒,便被長青一腳踹在了地上!

    “醜奴現在是我們家的人!你是首輔又怎麼樣,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男人躺在地上,一邊哭號,一邊叫囂。

    季君皎只是一個冷眼遞過去,男子後背一涼,再不敢說一個字。

    “她不叫醜奴,”季君皎一字一頓,眼中情緒翻涌,“她是阿槿。”

    她說,今年的木槿花開得很好。

    她說,她忘記自己之前的名字了。

    她說,她叫阿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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