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毫不猶豫道：“會的。”
褚修又問：“那我還能回家嗎？”
祂沉默了。
褚修垂下頭，他似乎知道了答案，又小聲地問：“那我阿姐還好嗎？”
祂停頓了片刻：“褚箬稱帝了。”
褚修淚如雨下:“那現在呢？現在怎麼樣了？我走了我阿姐過的還好嗎？”
祂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是深深嘆口氣。
褚修淚如雨下。
他知道了阿姐過的並不會太好，意料之中的，心臟卻痛的要死。
褚修捧着這個光團，把它捂在手心裏面，他悶悶道：“那我皇兄呢？我聽見了他喊我回家，可是我找不到他。”
祂眉目沾染上了憂慮。
祂怎麼才能叫醒一個經歷如此不幸的孩子呢？這孩子醒了之後也要面對如此殘酷的世界。
一滴血液從黑線上滴落下來，滴在了褚修的手背上，血滴灼燒着他的手背。
褚修有一瞬間錯愕：“這是誰的血？”
“樾淵。”
他低低地說：“怎麼會是他的血，他討厭我纔對。”
祂問：“你怨恨他嗎？”
褚修猶豫道：“要聽實話嗎？”
祂沒說話。
褚修把臉貼近這團光源，感覺到溫暖鑽入了他的體內，他的聲音很虛弱：“有一點，但是我更恨自己。”
他恨自己爲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去聽別人的話。
愛他的人都是這樣說的。
但是沒給過他真正的選擇。
褚修恨的是自己隨波逐流，恨自己膽怯懦弱，恨自己永遠想要逃避。
祂說：“樾淵在外面等你，你聽到他的聲音了嗎？你吞下的血肉是他的心臟，他把自己的力量給了你一部分。”
褚修一臉茫然，他否認道：“可是他討厭我啊，他不讓我跟他走，他嫌棄我是個麻煩，他怎麼會這麼做呢？”
祂說：“他在等着你。你聽見了嗎？”
窸窸窣窣的聲音突然傳進來。
褚修聽見了很多聲音。
是樾淵的。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快醒醒……”
“不該帶你來上界的……”
“我給你帶來了厄運……”
“別睡了，不會拋下你了……”
…
一聲聲，聲線冷硬，卻讓人感覺到了無盡的愧疚。
褚修沉默下來，過了很久他說：“那他真是個彆扭的人。”
祂似乎笑了。
祂問：“即使這個世界很殘酷，但是活着就會有希望，你還想去看看這個世界嗎？會有很多同伴的。”
少年硬邦邦地說：“我不想聽話了。”
祂微微笑着：“神說的話，也不聽嗎？”
褚修歪頭詢問：“那我出去會獲得幸福嗎？”
祂很是柔和道：“這次一定會的。”
褚修又縮起來，把自己縮成一團，用行動表示了自己的想法。
他還是很害怕，沒了皇姐和皇兄，他不想獨自面對那個世界。
祂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幾步。
褚修瞬間慌張了起來，他着急地問：“你要走了嗎？要把我留在這個世界了嗎？我怕黑，我也怕疼……”
……可以留下來陪着我嗎？
溫暖的神明大人。
後兩句他沒說，因爲他感覺這是有點自私的，神明不可能只眷顧一個人的。但是他這次被眷顧到了，褚修還是有些開心的。
祂指着一個光點說道：“你要不然試試？朝着那邊走，一直走，走到光裏面，你會看見很多溫暖的人。”
褚修又膽怯地縮回來，他小聲道：“我害怕。”
害怕受到更多的傷害。
害怕再經歷離別與傷痛。
祂說：“要不試試自己勇敢一次，活出你自己？”
褚修又想起來了在下界的時候，薑末連姝給他買的那個泥塑。
“我……”
褚修不知道如何說起。
褚修擡起頭。
“之前有人給我買了個泥塑。”少年似乎很低落：“其實也沒要錢，那是個缺失了半截翅膀的鳥，攤主送給了我。那麼那隻鳥半截翅膀還能活下去嗎？”
祂似乎想到了什麼，手中憑空出現了那個泥塑：“是這個嗎？”
褚修點點頭：“它飛不起來了……”
祂卻笑了：“可是它會有很多同伴的，它們都和它一樣，並不是完整的，都有所殘缺，即使這樣它們還在努力着，而且這隻小鳥也許還有另外一個失去翅膀的同類願意當他的翅膀。”
祂手中變出來了另外一隻鳥，它們相互依靠着，振翅高飛，很快就消失在了半空中。
“他們兩個可以一起飛。”
祂若有所指。
褚修看了很久，手指顫了顫，他緩緩站起來，揚起一個笑容：“那我想試試。”
“如果是神的話，我想我可以聽一聽。”
最後一次聽話了。
少年有點想看看那個活出自己的褚修。
……會是自由的嗎？
主要也是他怕黑，怕疼，怕孤獨，也不想一個人在這個黑黑臭臭的世界裏面死掉。
太過寂寞了。
沒人會記得他的。
褚修起身朝着光點走去，那些黑線一根根斷掉，彷彿束縛着他的一切都消失了。
那道溫暖的身影走在他的後面。
直到走到了光牆前，祂推了褚修一把。
祂的語氣無比柔和：“去吧，那邊有很多溫暖的人，如果你睡着了，他們也會很難過的。這次是真的。”
褚修邁出了一步。
隱隱約約在他看見了兩道身影。
是皇姐和皇兄。
他開心地朝着他們跑過去，身體穿過了光牆。
褚修拉住了哥哥姐姐的手，左手牽着褚笛，右手牽着褚箬。
他笑得特別開心。
但是他們兩個走到了前面就不動了。
褚修怎麼拉他們都不動。
褚修問：“你們不和我一起走嗎？”
褚箬很是親暱地貼了貼褚修的臉：“這是你的路，需要你自己走。”
褚笛摸了摸褚修的頭：“這次要你自己走了，小修，別擔心，這次沒人再會約束你了。”
褚修拉着他們兩個的手，死死不鬆開。
“不行，你們要是不去，我也不想去了。”
褚箬嘆口氣，看向了一旁的褚笛。
一雙手突然遮住了褚修的眼睛，觸感有些冰涼，手心全是汗。
褚箬歪歪頭，看向了來人，她笑起來：“再次交給你了，帶他在這個世界活下去吧。不過這次我沒辦法管飽了。”
黑髮少年目光平淡，他頷首：“我會讓他好好活下去的。”
他補充了一句：“不用任何代價。”
褚笛又抱了抱褚修，他很是不捨地貼在褚修耳朵旁邊：“希望我們的小修以後能自由一點，開心一點，身上的詛咒也快快消散。”
他們沒說再見，只是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向了樾淵。
樾淵朝着他們點點頭。
然後兩個人招招手，慢慢消散。
褚修還想說什麼，身邊兩道身影慢慢消失掉，他握了握空空蕩蕩的手心，有些想哭。
一隻手牽起了他的手。
他的語氣微微僵硬：“跟我走吧。”
捂在他眼睛上的手鬆開，褚修在恍恍惚惚中看見了面前少年的樣子。
他心中有些酸澀，但是手卻握緊了一點。
褚修問：“他們走了嗎？是不要我了嗎？”
樾淵神色複雜：“他們會一直在你身邊。”
魂歸靈虛，散化爲靈。
從此再無來世，只有新生。
往後所有生靈都有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他們會是擦過你淚珠的風。
會是落在你身上的雨。
也會是沿途的各種風景……
也許這就是殺戮之神的溫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