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太太剛醒來時還迷迷糊糊的，她昏睡了太久，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反應不過來自己在哪裏。
黃老爺子坐在椅子上睡得不舒服，換了個姿勢剛想繼續睡，就看到躺在病牀上的老伴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正微微搖着頭打探周圍。
黃老爺子又驚又喜，撲上去握住張老太太乾瘦的手，一連串地問她身體難不難受，有沒有哪裏痛之類的。
張老太太還迷糊着，但能認出自己朝夕相處的老伴，緩慢地眨了眨眼。黃老爺子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去叫醫生。
醫生和護士來得很快，見到張老太太如期醒來也是鬆了一口氣，但手上的動作還迅速又麻利，按照規範的流程給張老太太做了一次全面的檢查。
黃定邦這時候也繳完費回來，看見病房裏這麼多醫生護士，還以爲張老太太出了什麼事，臉色頓時變得一片慘白，衝進來就想問怎麼回事，被一個機靈的小護士提前摁住了。
“黃先生彆着急，您母親剛剛甦醒了過來，醫生正在給她做基礎檢查，很快就好了。”
黃定邦一愣，看着站在一旁的黃老爺子問：“媽真的醒了？”
黃老爺子點點頭，把他從護士旁拉走：“真的，你就別打擾人家醫生和護士了。”
黃定邦高大的身軀頓時不動了，透過忙碌的醫生和護士，定定地看着牀上的張老太太，眼眶有些微微地泛紅。
檢查很快地就結束了，醫生直起身子，走到安靜等待的父子倆面前：“老太太現在情況很穩定，身體上也沒什麼大問題，只不過現在剛醒來，反應有些跟不上，家屬可以多跟患者溝通交流，注意患者的心理問題。”
黃老爺子連連點頭，粗糙的大掌握着醫生不住地道謝：“多謝醫生啊，真是太感謝了！”
醫生淡淡地笑了笑，泛起皺紋的眼睛下有一片青色：“不客氣，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不打擾你們了，我先走了。”
黃老爺子和黃定邦出門送了醫生幾步，回來就看到張老太太正扒着病牀旁的扶手，掙着想起來。
黃定邦趕緊跑上前去把她又按了回去：“媽，您身體還沒好利索，趕緊躺回去！”
他嘴上雖然語氣還和平常一樣硬氣，但手上卻主動地收了力。
張老太太過了這麼一會兒，腦子也逐漸清醒了過來，抓着身邊的兒子的手搖了搖，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嘴癟了癟，又不甘心地躺了回去。
黃老爺子此時也過來，看着她這樣子，微微地嘆了一口氣。到底是一起生活了大半個輩子的人，哪裏還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麼。
“一大把年紀了，受傷生病都很正常，傷了咱們就治，怕什麼？”
張老太太把頭偏過去了一點：“你說的輕巧，你就看這病房，這些醫生，我還做了手術，不知道要花多大一筆錢出去。”
張老太太扭頭看着自己的三兒子道：“你也就是嘴上逞能罷了，你們家晴兒去外省上大學，大姑娘家生活費都是幾千，趙豔還跟過去照顧她要租房子，這花銷比以前大多了。”
“你妹妹家情況倒是好點，那也是兩年前才把債還清，如安又在那私立學校上學，也是個燒錢的方面，小君她嘴硬說不累，但我看她白頭髮都出來了不少。”
“你兩個哥哥都在外地打工，靠他們是靠不住的，陽城這邊只有你和小君兩個人，我本來說趁着身上還有勁再多幹兩年活能不能多攢點出來，誰想到，我這把老骨頭不爭氣啊！”
說完，兩行濁淚順着她溝壑縱橫的臉上緩緩落下。
病房裏一時無聲，黃定邦知道自家母親說的是實話，一向執拗的他這時候也微微低下了頭。
黃老爺子看不過去，重重地拍打了一下他的背：“男子漢大丈夫，垂頭喪氣愁眉苦臉的像什麼樣？”
黃老爺子以前是殺豬匠，手勁比一般人大不少，即使現在年紀大了，該有的力氣也還是有，這一巴掌下來直接把黃定邦拍得整個人都往前一趴。
張老太太瞪了他一眼：“你也不知道輕點。”
“他打小就皮實，打一巴掌沒事。”
張老太太哼了一聲。
黃老爺子大馬金刀地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一向和藹的他這時眉毛微微豎着，頗有幾分他年輕時的態勢：“你現在說這些話不是事後諸葛亮嗎，傷是已經傷到身上了，那咱們就治，你擔心孩子們花錢多，孩子還擔心你這身體好不了呢，醫生也說了，你現在身體恢復的好，這就已經不錯了，想那麼多幹啥。”
張老太太還想說什麼，黃老爺子靠過來摸了摸她的手：“你先聽我說完，你想想，農村裏面哪個七老八十的不是一身傷一身病的，要我說咱們家已經算是幸運的了，你這也不是恢復不好，只是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那麼勞累罷了。”
他輕輕拍了拍自家老伴的手，這雙手乾癟瘦弱，但開闢了土地，收穫了糧食，和他一起走過了幾十年的風風雨雨。
黃老爺子嘆了一口氣：“別想那麼多了，你辛辛苦苦把咱家四個兒女拉扯大，難道到了晚年了，你都不打算歇一歇嗎？”
張老太太沉默了，她看着站在病牀旁沒有作聲的黃定邦，他雖然沒有說話，但緊緊盯着自己的眼睛卻浮現出一抹愧疚和柔情。
“唉，算了，總歸都到這一步了，不養着又能怎麼辦呢？”張老太太輕輕地搖了搖頭，她看着窗外晴好的天空，感到身體的不適感也在逐漸淡去。
“說起來，這麼些天了，家裏那些雞啊鴨啊也都該回去看看了，我託隔壁二娃幫我們照看着呢，過幾天你好利索了，咱們回去喫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