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今轉了下手上的筆。
李明希一口茶不知道是該嚥下去還是該噴出來,直到旁邊的祕書用手肘碰了她一下。
她咕咚一聲強行嚥下了喉嚨裏差點卡住的茶水,假笑,“唐,今天的事情也聊得差不多了,我們就先走了。”
林有虞的背僵了一下。
一陣腳步聲後,房門再次被關上。
唐今垂眸,手掌搭在他的後腰上,語調平淡,“不知道有人嗎?”
他也知道自己剛剛出了多大的糗,羞澀得耳朵尖都泛粉,抱着唐今腦袋埋她後頸不敢擡頭,“……不知道。”
唐今按着太陽穴,問他:“不是走了嗎?”
“……不走。”
他抱得太緊,連唐今都能感受到他心臟的跳動。
他的心跳頻率快的不正常。
“嗯?”
他靠在唐今耳邊,聲音喑啞細微,“你不會讓我走。”
唐今打開留聲機,輕緩的音樂沙沙地在書房裏響起,“我可沒有攔着你。”
林有虞睫毛顫了顫,“爲什麼……”他語調裏有些莫名的委屈,“爲什麼不攔?”
纖長的手指沾了點杯子裏的茶水,撥開茶葉,攪了攪,“怎麼,找不到藉口解釋自己爲什麼不走了嗎?”
“你嗯唔……”
“小聲點,這個房間隔音可不太好。”
她心情一般,嗓音清冷,有點敷衍,有點心不在焉,“爲什麼不走?”
汗水順着脊柱溝滑至蝴蝶骨,手肘被桌面反覆擦紅,剋制不住的聲音都從指縫裏漏出來。
林有虞眼尾被逼出淚意,嘴裏呵出來的氣息都在打顫,“……”
“什麼?”他聲音太小,唐今沒有聽清。
他的手從嘴邊移到桌沿,指節泛白,“我…要你……我需要你……”
現在,不是唐今需要他,而是他需要唐今。
濫用止痛藥會形成依賴性,從那次之後,他的身體就變得不正常了,現在離開唐今太久,身體裏會出現種種症狀都是……
戒斷反應。
……
唐今將他額前汗溼的頭髮捋上去,“不走了?”
林有虞抿脣,他眼尾溼紅,鼻尖冒着細小的汗珠,半晌,他低低道:“不走了。”
或許他這樣是有病。
他是真的有病。
但都無所謂了,如果只有待在她身邊才能獲得安寧的話,那就這樣吧……
“打算怎麼跟你父母解釋?”
林有虞想了想,老實回答:“不知道。”
唐今挑眉,“你今天怎麼跟他們說的?”
“我說過幾天再跟同學一起離開……”
真是一點都不會撒謊。
唐今從旁邊的抽屜裏翻出個邀請函遞給他,“用這個當藉口吧。”
林有虞拿過看了一眼,等他看清上面寫的內容後,忍不住微微張嘴,似乎是被驚訝到了。
那是來自頂級音樂殿堂的邀請,邀請林有虞在耶納林音樂廳舉辦個人音樂會。
能在耶納林音樂廳舉辦個人音樂會,幾乎是所有音樂家夢寐以求的,這代表一種認可,標誌着該名音樂家是世界一流的音樂家。
林有虞還很年輕,他今年只有二十二歲,能夠在這樣的年紀收到這樣的邀請的人寥寥無幾。
林有虞抿了抿脣,“你……”
知道他在想什麼,唐今掐了下他的臉,“他們本來打算明年春天邀請你的,我只是讓他們提前一點。”
林有虞按住她的手,“你早就知道我不會走……”所以才準備好這個。
唐今垂眸,“我只是想……萬一呢……我總得幫你準備好。”
林有虞指尖顫了下,他低低問:“如果我走了呢?”
唐今沉默了一會,“川市會禁止‘林有虞’這個人入境。”她親了下林有虞的指尖,“避免我重蹈覆轍。”
指尖有些酥麻,他下意識想收縮手指,卻被握緊。或許是因爲剛剛的事情,他的心跳還沒有慢下去,這會兒才又跳得那麼快。
這個問題他至今都不明白,難道只是因爲小時候的那一次見面嗎?
可……
唐今細細看過他的五官,半晌,聲音清淺:“關於我們小時候的那個約定,我說過,我沒有消失。”
“在那之後我們還見過一面的。只是你沒有認出我。”
林有虞不禁疑惑地看向她。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那是十三年前,她與林有虞見過面的近半年後,當時,她十四歲,林有虞九歲。
她剛逃出來,身上的傷本來就很多,人類的身體在承受了她過大的妖力後幾乎崩潰。
她不是不能修復這身體,但她覺得沒有意義。
她在之前對自己下了心理暗示,用來感受原身的怨恨程度。
但下的暗示太重,太過黑暗,反而讓她本性表露了出來。那是一種與人類完全不同的思維,還只表露了一點就已經讓她的思想異於常人。
她覺得沒有必要替原身復仇了。
對她沒有意義。
血液在流失,身體逐漸失去知覺,就在她打算就這樣結束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出現了。
其實唐今當時已經不記得這個小孩了,直到他遞給了她一顆糖。
那種糖其實是唐家的糖果工廠製造的,能有這些糖的都是唐家的朋友。
她透過充滿黑暗的記憶認出了這個小孩。
他留下了一把傘。
那把小傘上,有人類最純粹的善意,彷彿風浪中固定船身的錨,將她從草木扭轉回人類。
她挺喜歡人類的思維的,雖然她依舊做不到共情,但她可以理解。
她給過他善意,現在他又用這些善意幫了她一次。
這是宿命嗎?
她不懂,她只是把那把傘設定成了在一切結束前,避免她再次迷失的錨點。
只是她沒想過他會回到川市。
傘的主人當然比傘更適合成爲錨點,從見到林有虞的那一刻開始,事情就已經沒有迴轉的餘地了。
爲了不再變回草木,她必須把這個人留在身邊。
……
“小魚……”唐今輕輕唸了一遍他的名字,繾綣的字符慢吞吞地從舌尖滾出,她看向林有虞,聲音輕緩,“小魚,我沒有消失。”
林有虞在她的描述中模糊地回憶起了當時候的事情。
他記得,那天的雨很大,周圍都是槍聲。
林蘩帶着他走,一路上走得很急,但他的糖掉了,他跑回去撿,然後就在小巷口看見了那個人。
那灰撲撲的,像是剛從泥土裏爬出來的一團。
他看見了,但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那是他的樹妖精。
是……
她沒有消失。
是他先從她眼前消失了。
是他離開了川市,而她一直就在這裏……
林有虞的鼻尖突然有點酸,他咬了下脣,“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到底發生了什麼,纔會讓她像那樣倒在路邊,讓她變成今天的樣子……明明,一開始是那麼溫暖的一個人。
唐今抿脣。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他知道了又能怎樣,況且這件事情本來就跟他沒什麼關係……他只要作爲錨點待在她身邊直到一切結束就好。
她沒有說話,林有虞明白了她的意思。
林有虞的共情能力很強,見她不想提便也不再問,主動轉移了話題。
“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彈琴。”林有虞看了下自己的手。
他之前在琴房試過,沒有唐今在,彈不了多久手就會開始不受控制。
他的臉色很白,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唐今想了想,“聽說愛情是治癒一切的良藥。”
“雖然順序好像有些不對……”
她輕笑,握住了林有虞的手指,“小魚,你要和我一起墜入愛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