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登走進病房的時候，正好撞見安全處的人出來。
等人走乾淨了，他纔過去伸手在垂眸看書的青年面前晃了晃。
克里斯翻書的動作頓了一下，半晌，銀眸擡起。
蘭登將買來的水果和花束放在一邊，“來看看你。”
克里斯沒什麼好跟他說的，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後，注意力又轉回了手裏的書上。
蘭登仔細觀察了一下他，出乎意料的沒從他臉上看出太多的悲傷或是別的什麼。
怎麼說……就是感覺他跟平時沒有太多的區別。
跟他以前認識的克里斯沒有太多的區別。
蘭登有些自娛自樂地想，看來，他還得跟克里斯學學如何面對？
他微微扯了下脣，又落下，半晌，故作大方地一笑：“本來還想着安慰安慰你的，現在看來完全不需要嘛。”
蘭登拍了拍克里斯的肩膀，“早點養好身體，過不了多久，咱們可就要當同事了。”
聽到“同事”兩個字，克里斯皺了皺眉。
他甩開蘭登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銀眸擡起冷淡地看了眼蘭登，又收回：“沒什麼別的事，你可以走了。”
還真是……蘭登翻了個白眼。
不過克里斯現在這副樣子倒讓他放心了很多。
怎麼到頭來會因爲情傷鬱鬱寡歡的就他一個啊？他還想着看克里斯借酒澆愁，天天以淚洗面的樣子呢。
蘭登也不多留了，拿起東西準備走人。
但走到一半他還是停了一下，回頭問了句：“你真沒事吧？”
畢竟認識這麼多年，這傢伙有事就憋在心裏的那個死性子他是瞭解的，表面越是平靜，底下越是暗潮洶涌。
他可不希望某天聽見克里斯因爲過於壓抑自己，導致心理出現狀況的消息。
聽到他的話，原本還在翻書的克里斯側眸。
那雙銀眸裏像是摻雜着冰芒。
蘭登默了一下，“咳，沒事我就先走了。”
其實，光從表象來看，克里斯好像真的沒什麼事。
就跟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出於直覺，蘭登去找了一趟負責克里斯傷勢的醫生想要問問他的情況，但卻遭到了拒絕。
從那醫生有些閃爍的言辭中，蘭登猜到了一些醫生閉口不言的端倪。
大概是得到了安全處的命令。
蘭登沒有糾結太久，就直接去找了丹尼爾問這件事。
他去問的時候，威廉也在旁邊，聞言鼻子冷哼了一下，“碰到事情就只會問別人？”
蘭登假笑，“這不是您教的嗎？有關係不用王八蛋。”
威廉居然一時啞口。
丹尼爾憋着笑，在威廉的點頭下，還是把事情告訴了蘭登。
“克里斯的記憶出了一點問題。有些事情，他不記得了。”
或者說，有個人，他不想記得了。
……
接下來的幾天，安全處又對克里斯進行了調查，一個月後，有關克里斯的懲罰落下來了。
如料想中的，他遭到了降職。
但這樣的懲罰並不符合一些人的預期。
最重要的是，負責調查的安全處居然判定克里斯不存在勾結犯人幫助他們越獄的行爲。
安全處的報告稱，之前的事情全都因爲那些犯人過於狡詐。
而克里斯只能算是管理失責，甚至只能算受害者。
這樣的調查結果自然有人不服，但很快就被壓下。
安全處給出的理由是克里斯爲了抓捕犯人所受的傷和當時現場的情況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克里斯不可能跟對方有所勾結。
但很多時候只要有一個理由就夠了。
這個理由它是否合情合理，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
再過了兩個月，克里斯收到了新的調任，調他前往一個小行星執政。
從直屬星際聯盟總部的星際監獄調任到一個偏僻的小行星，這樣的降職已經算比較嚴重的了。
但如果克里斯是普通人也就算了，可他的身世又不是什麼祕密，說是降職，其實也就是避幾年風頭罷了。
星際時代人均壽命偏長，這麼幾年在一個人的履歷中根本佔據不了多少位置。
有人心有不甘，又在調任上做了手腳，於是原本偏僻的小行星變得越發偏僻了。
克里斯離開聯中星的時候，蘭登去送他。
克里斯這次是降職，還是因爲錯誤降職，雖然表面說得好聽，但大多數人都知道背後的真相，故而這會也沒什麼人來送他。
反正蘭登到的時候，就他一個人來送。
不過有點氣人的是，他好心好意來送，克里斯那混球居然完全沒有想讓他送的想法。
他趕到的時候混球的一隻腳都已經踏上飛船了，聽到他的喊聲後急忙把另一隻腳也踏了上去。
王八蛋嘛這不是。
蘭登一個飛撲把人攔了下來。
他不想聽見克里斯那混蛋的聲音，索性直接把手裏的箱子塞進了克里斯懷裏。
他沒什麼好氣地道：“給你備的藥，一年的量可都在這了。小行星那邊沒什麼好藥，後遺症還大，少用。”
克里斯脣動了動，半晌，“謝謝。”
總算沾了點人情味。
蘭登嘆了口氣，“好歹我也是你哥。”
克里斯沒說話。
蘭登知道他不是那種喜歡長篇大論分別情緒的，他們兩個也都不是那種人，所以也不再多說什麼，只道：“要是還有需要就給我發信息，我給你寄。”
克里斯點了點頭。
這會也沒什麼好說的，蘭登看了他一下，一眼就注意到了異樣，問了句，“你怎麼沒綁頭髮？”
他聲音淡淡：“髮帶不見了。”
“買根新的唄。”
克里斯愣了一下，半晌，才“嗯”了一聲。
是啊……還可以買新的。
他怎麼忘了。
最後和蘭登告別之後，克里斯坐上了飛船，離開了聯中星。
蘭登看着他的飛船消失，半晌，輕輕嘆了口氣。
克里斯失憶的事情其實沒多少人知道，再加上他那個冷冰冰對什麼事情都沒有太多情緒起伏的性子，也沒什麼人會到他面前去嚼舌根。
蘭登沒有將之前的事情告訴克里斯的打算。
不管以後克里斯會不會想起那些事情，之後會怎樣，至少他現在這樣，挺好的。
既然他的大腦選擇遺忘，那就代表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是他自己的心願。
他們這些旁觀者，沒必要打着爲他好的旗號去插手做什麼。
順其自然吧。
蘭登擡頭。
那雙碧青色的眸子看向天空時，除了散漫與不着調外，又多出了一份隱隱的涼薄。
半晌，他朝外走去。
克里斯有他的路要走，他也有屬於自己的路要走。
在走過擺放在地面的一個垃圾桶時，蘭登伸出手，作勢想將口袋裏的那張自畫像扔進去。
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半晌，修長的手指又夾着那張保存得極好的紙，將之重新收回了口袋裏。
算了，就留着，引以爲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