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

    空地上,原本還聒噪着的年輕男女們,頓時安靜了下來,用奇怪的視線看向了剛剛那個陰陽怪氣的男人。

    說話的男人也是最近纔好不容易找着機會,湊到唐今面前來巴結的。

    他不清楚沈周跟唐今的關係,只是沈周就這麼甩臉走了,很明顯是不給大少爺面子,按照大少爺平時的性格應該肯定會黑臉。

    他原本是想逢迎一下唐今才說了那麼一句話,卻沒想到拍錯了馬腿。

    “唐、唐少……”那人有點惶恐,腦子瘋狂轉着想說點什麼話補救,但纔剛張口,就被按住了肩膀拉開了。

    拉開他的正是這次帶他過來玩的楊騫。

    楊騫朝那男人翻了個白眼,算是明白自己這次是帶了個傻嗶過來。

    他和唐今也算是老朋友了,便上去道:“之前看他挺會來事的,沒想到是個傻叉,算我給你道歉了。”

    唐今看了一眼那個被推出了人羣外的男人,半晌,淡淡收回視線,“下次的場你包了啊。”

    “行吧行吧。”楊騫也不缺那麼點錢,見她沒計較了,便道,“話說,沈祕書好像生氣了啊,你要不要跟他解釋下?”

    “解釋什麼?”

    “你不是受傷了嗎?你跟他說一聲唄,不然他還以爲你騙他呢。”

    唐今疑惑地皺眉,“我這還看不出受傷了嗎?”

    她一抹腦門上的血,“都流成這樣了。”

    楊騫抽了抽嘴角,“但你上次不是用番茄醬裝吐血騙過沈祕嗎?說不定他以爲又是番茄醬呢。”

    唐今思索,“有這事嗎?”

    “哎喲我的大少爺哦,您這記性實在不行上醫院看看吧,啊?”楊騫看着唐今坐起來之後又開始從腦門往下流的血,“要不您還是先躺着吧,救護車就來了。”

    先前因爲唐今說沒事不用喊救護車,所以他們纔沒叫,但看現在這架勢……

    腦袋上的血還在嘩嘩流的唐今思考了一下,半晌,頭一暈倒了下去。

    她確實是受傷了,不過不是賽車出了事,就是人站在崖上吹風的時候,一個腳滑就倒栽蔥栽下去了。

    被人擡上來的時候,她聽見有人用她手機給沈周打電話,就突發奇想,擇日不如撞日,就讓人去準備了小禮炮和玩具,想給沈周一個驚喜。

    不過沈周這個人面冷心熱的,表面看着生氣,內心應該是挺高興的吧。

    她都記得他入職五週年了呢!

    上次送他車當生日禮物他也是一副板着臉的樣子,她還以爲他不喜歡呢,但後面車還不是立馬就開上了,還開了這麼幾年。

    ……

    明明只是出去了一趟,等再回到家裏的時候,沈周卻有種筋疲力盡的感覺。

    他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凌晨三點。

    八點還要上班。

    擺在餐廳裏還沒動過一口的餃子已經涼了,因爲慌亂出門而掉落在地面的筷子也還安安靜靜地擺在那裏。

    沈周看了一會,把餐具扔進廚房,回了房間。

    獨自一個人居住的房間,沈周雖然偶爾會叫家政阿姨上門打掃,但因爲最近很忙,每次下班後倒頭就睡,這會房間裏也就有點亂。

    只是他也沒什麼精力收拾了。

    他的精力都已經耗在了自身以外的地方。

    要應付公司的事,還要陪大少爺玩……

    今天晚上的事情,可笑又可氣,可大概是太累了,他現在笑不出,就連生氣也都只是無力地在心底裏明白自己生氣,可一點火都發不出。

    還是趁早辭職吧。

    沈周趴在牀上,半邊臉都埋進了枕頭裏。

    他到底爲什麼會喜歡上那種缺根筋的王八蛋大少爺的?

    半晌,沈周從牀縫間抽出了一張照片。

    塑封起來的照片保存得很好,只不過大概是原本拍出來的時候就有些模糊,所以看着也就沒那麼清楚。

    照片上有兩個人。

    穿着校服留着像是蘑菇一樣的髮型,被長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睛的陰鬱少年,和攬着黑髮少年的脖子露出了大大的笑,朝着鏡頭比出了一個耶的金髮少年。

    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卻在這張照片中,永遠地定格在了一起。

    這是他們唯一的一張合照。

    在拍完這張照片之後,照片中那個一副不良打扮的少年就離開了他的世界。

    而當他再次找到對方的時候,對方卻已經壓根不記得他了。

    沈周慢慢垂下手。

    從以前開始就是了,他們完全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模模糊糊之中,握着照片的手指慢慢鬆開,長而濃密的睫毛掩落,慢慢將那雙宛若縈繞着雲煙的眼睛遮蓋。

    在昏昏沉沉之間,青年慢慢墜入了黑暗之中。

    所以,爲什麼呢……

    像是有一滴水滴落在漆黑的世界中,泛起暗藍色的漣漪。

    屬於過去的仍舊鮮活而珍貴的記憶畫卷,慢慢在夢中展開。

    ……

    最開始,是因爲……

    從小,他的腦袋就比同齡人要稍微好點——僅在讀書上。

    小學的時候,他跳了兩級,提早上了初中。

    中考的成績也還算不錯,上縣裏的一中已經是綽綽有餘,但爲了學費全免和高額的獎學金,他最後還是去了最差的那所學校。

    其實初中的時候,因爲他年紀小,營養不良,身形比旁人瘦小,又不愛說話,就不是很受歡迎。

    但鎮子裏貧苦,作爲他們那片唯一的一所學校,跟他同村的人也不少,大家都還沒有那麼多心眼。

    但等他從貧困的山村裏,質樸的小鎮子裏,考進了縣裏那所最差的學校後,這種不受歡迎就慢慢地。

    加重。

    本就因爲年齡和營養不良而比其他人要瘦小許多的身形,捉襟見肘無論如何都無法掩飾的貧困,他自己用剪刀亂剪出來的,老土過氣的蘑菇頭,簡直就把好欺負三個字寫在了腦門上。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人開始喊他矮冬瓜,喊他土包子,在他背後竊竊私語。

    一開始試着跟老師反饋過,但言語上的惡意中傷找不到源頭,也不知道該懲罰誰。

    最後他得到的,也只是愈演愈烈,加重的惡意。

    在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他有助學金的事情後,先是半強迫似的讓他請喝飲料,慢慢就變成了直接索要現金。

    那羣人中有人的父母是縣裏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就算是去告訴別人,也沒有人會幫他。

    所有人都只是看着。

    才半個學期,他的成績就不斷地下滑,有錢就給,沒錢就被按着頭欺負,直到那個學期結束,纔算完。

    第二個學期開學的時候,事情依舊還是沒有半點好轉。

    他的劉海逐漸漫過了眼睛,像是掩耳盜鈴一樣的,將外界的世界隔絕。

    但某一天,就是某一天,像是從春入夏,開始聽見蟬鳴的那一天。

    在他費力躲避着那羣人的時候,一個拿着奶茶咬着吸管的金髮少年從他身邊路過,攔住了渾身溼透狼狽不堪的他,“喂,你知不知道——”

    少年的話還沒有問完,那些人就先追了上來。

    大概是被誤認爲是他的朋友,追上來的那羣人將他和金髮少年都圍了起來。

    而金髮少年在短暫的莫名其妙後,也不知道爲什麼就突然一臉興奮地把奶茶往他手裏一塞,極爲迅速地做了套熱身運動。

    蟬鳴開始的那一天,頂着一頭比陽光還要燦爛的少年,一腳踩在那些被揍趴下的男生的背上,轉過頭來繼續問他:“喂,蹲那的蘑菇仔,你知不知道你們這哪所高中比較叛逆啊?”

    他當時候呆滯了很久,才答:“我、我們學校是最……差的。”

    金髮少年一拍手,“喲,緣分嘛這不是。”

    “你們這學校,我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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