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時間究竟能改變人多少?
對於唐今來說,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多的變化。
清掃各大門派的地盤,研究藏寶圖,尋找寶藏,暗中挑撥隔壁遼國皇室內部關係,準備與西域的通商事宜。
她很忙。
很忙很忙。
忙到沒有什麼時間去變化。
只有偶爾閒下來的時候,她纔會想起某隻被她騙作誘餌引狼羣入網,被狼羣撕咬到遍體鱗傷後就再也沒有回家了的笨狗。
或許是迷路了,或許是不願意回家了,或許是被別人撿回家了……
或許、或許、或許。有很多種或許,但唐今都沒有插手過。
她利用過很多人,長離並不是唯一的那一個。
只是稍微有些特別的是,他太過純粹,太過單純,作爲一個被利用者,他從頭至尾都“乖”得有些不像話。
如果要將他繼續留在身邊,其實很容易。
將他帶回來,親幾口,哄幾句,再好好照顧幾天,他便又能變回一隻聽話的好狗。
可唐今卻不想那麼做了。
從一開始,他們便是利用與被利用者的關係。
從一開始,她便沒有給過長離選擇的權利。
她要他留下,他就必須留下,她要他離開,他就必須離開,需要他爲刀的時候,他就是最鋒利的刀,需要他爲盾的時候,他便是最難以攻破的盾。
他一直都是被她騙着的,被她算着的,被她哄着的,除去最開始的心動,他沒有做過自己的選擇。
當她握着長離的手,而他的手卻在發冷顫抖的時候,她選擇了放棄。
她選擇了讓長離自己做一個選擇。
在明白了一切之後,還要不要將那根髮簪送給她的選擇。
而如今一年的時間已過,青年沒有再出現在洛陽城過,似乎是已經做出了他的選擇。
被傷害拋棄過的獸類會變得怯懦膽小,也不會敢再靠近那個傷害過自己的人。
……
在將前朝寶藏拿到少放入國庫後,唐今暫時空閒了下來。
只是她還沒有閒多久,便迎來了一個對她來說是有些麻煩的選擇。
國都洛陽,皇宮御書房內。
年紀輕輕便已成熟不已的少帝坐在上座,有些頭疼扶着額。
“皇叔,今日丞相親自求到了朕面前來,說是希望能將小女兒許配給皇叔,便是做側妃做妾室也可。不知皇叔有何想法?”
少帝與唐今說話一向直白,丞相拐彎抹角跟他暗示的話他直接就翻譯成白話告訴了唐今。
不過別的事也就罷了,這種事……
唐今眉梢挑了一下,片刻,聲音平淡:“既然丞相求的人是陛下,此事由陛下做主便可。”
少帝不禁多看了她幾眼,半晌,他試探着緩聲道:“朕記得,皇叔早已過了弱冠之年,既如此,在府裏多添一位持家的夫人,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皇叔覺得呢?”
“陛下所言極是。”
少帝看着她那副面不改色風輕雲淡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好奇了,“皇叔啊皇叔,究竟要什麼事,才能叫你變一變臉色啊?”
“多曬上幾日太陽,興許就變了。”
少帝不免笑了起來,笑完,他又道:“既如此,那朕可就下旨賜婚了?”
唐今斂眸,“聽憑陛下做主。”
……
立夏時節,天氣轉暖,醫谷中的雲霧也散去不少。
醫谷位於一處神祕的山谷之中,平日裏,這山谷深處四季如春,宛若隱世桃源一般安靜寧和,醫谷弟子們或修習醫術,或煉毒,各自忙碌,井井有條。
而今日,醫谷之中多了幾分較平日不同的鮮活熱鬧。
只因前幾日醫谷中新收的弟子們,要開始熟悉醫谷內各處建築和佈置了。
醫谷中種植了不少藥物和毒物,若是不熟悉這些東西的位置,一不小心就會出事的。
在參觀過幾個藏書磨藥的地方後,醫谷大弟子杜松帶着新收的三個弟子來到了一處藥園。
“此處便是種植藥蓮的地方,藥蓮性子刁蠻嬌貴,照料起來極爲繁瑣,待會進去了,只許看,不許碰,知道嗎?”
杜松這才帶着三人進了藥園。
藥園不算大,但藥園中的土壤明顯與其他地方的有所不同,不僅顏色極黑,還摻雜着些什麼。
“藥蓮需要用最肥沃的黑土培育,此外還需摻雜一些特殊的藥物,這些我之後一一教你們,你們如今只好好看着,將藥蓮的模樣記下便是。”
三個小弟子點了點頭,認真地觀摩着藥園中唯二的那兩朵藥蓮。
半晌,有一個小弟子發現了一個被折斷的藥蓮根,“大師兄,是不是還有一朵藥蓮被人給折了啊。”
杜松看了一眼,“是啊。”
“是拿去治病了嗎?”
“呃……”杜松咳了兩聲,“是啊。”
“啊?可是我聽二師兄那朵藥蓮是被一個傻子折去當花送人了。”有一個比較八卦些的小弟子當場戳破了杜松的謊言。
另一個小弟子立馬附和:“對啊,我還聽二師兄說就是因爲這個,那人惹怒了師父被變成了真的傻子,被關在藥園日日照顧藥蓮呢。”
“咦,那那個傻子在哪啊?”
眼見三個小弟子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討論了起來,已經年過六十的大師兄不由得生出了些許怒火。
當然,這一番怒火是對那嘴巴沒個把門的二師兄燒的,對於這三個才六七歲大的小豆丁,他是不忍心斥責的。
不過讓他們這麼繼續說下去也不好,杜松只能打斷他們道:“好了,藥蓮模樣都記下來沒有?你們不是想看大藥丸是怎麼搓出來的嗎?我們現在去看好不好?”
三個小弟子的注意力頓時就被轉移了,立馬開口回答:“好。”
杜松這才鬆了一口氣,慈祥地帶着三個小孫子、不是,三個小弟子離開藥園。
不過在幾人離開藥園的時候,卻正好撞見一個身形高大低着頭的男人挑着兩桶水回來。
杜松領着三個小弟子往旁邊避開,但好奇的小弟子卻忍不住頻頻回過頭去看那個沉默安靜的男人。
三個小弟子小聲地議論着:
“他就是那個傻子嗎?”
“應該是吧,看着就笨笨傻傻的……”
……
養藥蓮是一件很消磨人耐心的事情。
藥蓮需要的生長環境極爲苛刻,命還格外的嬌貴。
就算那藥蓮上午還長得好好的,可能沒有任何原因的,到下午就瀕死枯萎了,必須要人時時刻刻關注着纔行。
這照顧藥蓮的工作,原本是由谷裏幾位資歷最長的弟子負責的,直到最近一年,才換了人。
醫仙老頭站在藥園外,看着藥園中那不斷地重複着翻土與澆水,像動物一樣進行着刻板行爲的青年,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並不願這麼做,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了,青年會有什麼反應,但……
他沒有選擇。
而且青年現在這副樣子,也需要治療。
能治好他的藥並不是那兩朵藥蓮,能治好他的人也並不在醫谷。
醫仙老頭想着一個月前從國都送來的那份密旨,良久,還是緩緩開口了。
他沒有說多餘的話,只是站在藥園外,將那從洛陽而來的消息告訴了青年:
“閒王要成婚了。就在三日之後。”
老者的聲音沉穩清晰,而在他說完後,藥園中的青年卻還在重複的相同的動作,就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
醫仙老頭看了一會,許久,從懷中拿出一封信,放在了一旁的木樁上,“這封信是給你的,看看吧。”
將那封信放下之後,醫仙老頭轉身,緩緩離開了藥園。
靜謐的藥園中只剩下了藥鋤翻動土壤輕輕沉沉的響。
山谷裏的風一向輕緩。
被擺在木樁上的那封信輕飄飄的,隨着輕緩的風微微晃動,信封忽而掀起,又忽而落下。
又忽而地,從木樁上飛離。
“嘭!”
驟然從青年指尖射出的一顆碎石將那封妄想離開的信狠狠釘在了木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