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僞孫銜璧，奉土歸疆。婉婉長離，臨江而翔……”
清越的聲音慢慢地念着詩句，唸詩者語調悠揚，像只是閒暇時打發時間所念。
但在朱牆後的青年卻因此分了一下神。
或許是對方唸詩的聲調太過好聽，也或許是那兩句詩太過朗朗上口，莫名的，那兩句詩就那樣印在了他的腦海裏。
只是他並沒有停留，而是繼續朝着目標的方向走了過去。
漆黑的稠雲將彎月遮擋，天地間暗得幾乎看不見光。
潛入目標的房間比他預計的要更容易，穿着袈裟鬚髮皆白，面容慈祥的老者盤坐在佛像前，低垂着腦袋。
青年手中的匕首朝着老者的脖子劃了過去。
但忽而地，老者深呼吸了一下，慢慢睜開了眼睛。
而青年本該劃過老者脖子的匕首也就此落空，不過青年並沒有什麼情緒，而是反手直接將手中的匕首扎向了老者的喉嚨。
但偏偏的，那老和尚卻像是伸懶腰一般歪了下脖子，正好躲過了他的匕首。
而接下來的幾刀也是如此，不管他怎麼揮刀，那老和尚都能剛剛好地避開他的匕首。
青年收了刀，直接抽過一旁的板凳，朝着老和尚的腦袋砸了過去。
那原本老神在在半眯着眼偷看的老和尚不由得一骨碌從墊子上爬了起來，邊躲邊阿彌陀佛：“年輕人，脾氣不要這麼暴——”
青年不管，沒一會，房間裏便響起了乒乒乓乓摔凳子砸椅子的聲音。
一老一少你殺我躲的追逐戰終結於老和尚擡起認輸的手。
老和尚扶着桌子緩了兩口氣，勉強重新擺出得道高僧的架勢朝桌子另一邊的青年道：“這位施主，老衲的壽數今夜便已到頭，施主不必再讓自己手上沾了血腥啊。”
青年卻沒有跟他廢話，直接握住匕首，劈開了桌子。
鋒利的匕首直插老和尚的心臟，但這一次，老和尚卻沒有在慌亂地躲，而是擡起手，轉了轉手中的佛珠。
就在那鋒利的匕首即將扎進老和尚心臟的一瞬間，青年驀地失去力氣，握住匕首的手也一軟，整個人重重倒在了地上。
像是骨頭被一寸寸打碎的痛感從身體裏傳來，青年額角冒出冷汗，灰棕色的眸子也失神顫抖。
老和尚悲天憫人地嘆了一聲佛號，還是伸出手，將地上無法再動的青年搬到了一旁的墊子上。
等將人搬好了，老和尚慢慢在蒲團上坐下，話語中帶着規勸：“施主身中奇毒，應多加休息，少運功動武纔是。”
老和尚轉了轉佛珠，“施主現在是不是很難受？”
青年忍受着身體裏骨裂般的疼痛，沒有說話。
他知道自己身上有毒。
很久以前就有了，如果每個月喫不到解藥，身體就會像現在一樣，仿若被人反覆折斷骨頭，切斷經脈。
見躺在墊子上的青年始終一言不發，老和尚嘆了一聲：“施主啊，若是覺得痛了，便要說出來，這樣旁人才能知曉。”
老和尚慢慢地說着道理，但青年卻閉上眼睛，完全沒有要聽他說話的意思。
無奈，老和尚也不再說下去。
他擡了一下手，將手裏一直拿着的那串佛珠慢慢在青年身上放了一下。
半晌，青年睜開了眼睛。
但不等他說什麼，老和尚便又重新擡起了手。
於是，青年的目光就慢慢從他臉上轉到了他手上的那串佛珠上。
青年直勾勾地盯着那串佛珠，幾乎毫不掩飾自己想要佛珠的心思。
剛剛那串佛珠靠近他的時候，他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味，然後身體裏的劇痛便慢慢緩解，人也好像能動了。
但當佛珠離開的時候，身體裏的劇痛就又涌了上來。
見他明白了，老和尚便拿着那串佛珠在青年額前晃了晃，“老衲用這能壓制施主身上毒素的佛珠，與施主換老衲自身的命，如何？”
青年的目光暫時重新轉向他，他話語直白：“你方纔說你壽數已盡。”
都要死了，還跟他買命做什麼。
而且因爲毒素的原因，他現在根本動不了，無論如何這老和尚都不需要跟他買命。
老和尚並沒有騙他：“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的壽數今夜便將盡了。”
青年看着他，沒有否認。
老和尚轉了轉手上的佛珠，蒼老的聲音緩緩，帶着些嘆息：“若讓施主沾了老衲的命數，有些緣，便要斷了。”
青年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老和尚也沒有解釋方纔的那句話，而是繼續道：“罷了，老衲便用這佛珠與施主換三個時辰的時間。三個時辰後，施主再來取老衲性命，老衲絕不躲閃，如何？”
青年看着那老者那隱藏在白眉下叫人看不清的眼睛，良久，同意了這個交易。
這個交易對他並沒有任何害處。
見他點頭，老和尚也沒有懷疑，而是直接從自己的手串上取下了一顆特殊的佛珠，將之遞給了青年。
“施主隨身攜帶便可抑制毒素，帶上三五年的，便能將身體內的毒素清除了。”
青年看了一會那顆佛珠，少頃，伸出手去接。
但就在他將要伸手接過那顆佛珠的時候，房間外卻忽而響起了一道清淡的聲音。
“師父，出什麼事了嗎？”
這突兀響起的一道聲音讓房間裏的兩個人都停住了。
不論是老和尚還是青年，都完全沒有察覺到對方的出現。
還是老和尚最先反應過來，隔着門回了門外的人一句：“還沒出呢，你再等會。繼續念你的詩去。”
相比於和青年說話的語氣，老和尚這裏的語氣就有些輕鬆與不客氣了。
門外的聲音安靜了一會，卻沒有動靜。
老和尚只能再次出聲：“我與老朋友聊聊天，你走遠些。”
又等了一會，門外的人才淡淡應了一聲。
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等到那腳步聲徹底聽不見了，老和尚搖着頭，將手裏那顆佛珠放到了青年的手裏。
青年垂眸看着手裏那顆佛珠，過了一會，他忽而低問一句：“婉婉長離，臨江而翔……是什麼意思？”
剛剛門外響起的那道聲音與他方纔聽到的唸詩聲屬於同一個人，也就讓他不由得想起了這一句詩。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問。
只是聽見的時候，突然莫名地，他就想要知道，那個人唸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正慢慢收回手的老和尚又看向他。
老和尚渾濁的眼睛裏像是倒映出了一些什麼糾纏不清的線。
良久，老和尚還是緩緩跟青年解釋了那兩句話的意思。
其實那簡單的八個字，並沒有太多的意義，也不算多難理解。
“長離意爲鳳鳥，可涅盤重生，洗盡鉛華。”老和尚將青年可能沒有聽懂的詞解釋給了他聽。
而青年在安靜地聽完後，也沒有再說什麼，直接帶着那顆佛珠消失在了房間之中。
老和尚也重新坐回了蒲團上。
大概小半個時辰後，房門重新被敲響。
“進來吧。”老和尚有些疲憊地道。
門外的少年這才推門而入。
少年的視線在房間里布滿的劍痕與破碎的東西上滑過，最後才落到了老和尚身上：“老朋友？”
“有朋自遠方來，一見如故。”
這般扯犢子的話，若是平時少年便毫不猶豫地戳破他了。
只是人之將死，少年也懶得再戳破他，“若沒別的事，我便先離開了。”
老和尚天生佛心，度化世人無數，功德滿身，臨到最後的這關頭，如非必要，還是不要打擾的好。
老和尚看到少年離開的背影，片刻，還是叫住了她：“來日若見戴此佛珠之人……放他一條生路。”
少年回頭看了一眼他手上那串缺了一顆的佛珠手串，淡淡應了一聲，“嗯。”
見老和尚沒有別的要說了，少年這才轉身離開。
而也是在少年離開後，老和尚的臉色才兀地灰敗了下去。
插手天機難免反噬，不過他壽數已盡，便沒有方纔的話語，也過不了今晚了。
老和尚長嘆了一聲，慢慢閉上了眼睛。
雖是外來客，但到底也有一份師徒因果之情。
只希望他這白來的徒弟，可以那懵懂如野獸的青年爲鏡，度化自身。